他把杠杆原理,彻底包装成了孩童的游戏构想。
王振看着纸上幼稚的涂鸦,又听着朱祁镇兴致勃勃的“游戏计划”,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原来这小皇帝看的、想的,全是玩闹的事。那些匠人之书,在他眼里和玩具图册没两样。
“皇上真是聪慧,这想法妙得很!”他连忙笑着赞叹,语气里带着点哄孩子的意味,“等日后得空,奴婢一定禀明太皇太后,让营造司给皇上造个最大的跷跷板!”
“真的吗?太好了!”朱祁镇立刻露出雀跃的样子,小手拍了拍软榻的扶手,活像个得到糖的孩子。
王振把“图纸”恭敬地还给王勤,又说了几句关心起居的场面话,才躬着身子告退。自始至终,他的姿态都挑不出半点错,连退出去的脚步,都和进来时一样稳。
看着王振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朱祁镇脸上的雀跃瞬间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沉。方才那番交锋,看着平淡,实则步步惊心——他像在悬崖边上走了一遭,全靠“孩童”的壳子才蒙混过关。
“王勤。”他轻声唤道,声音里没了刚才的稚气。
“奴才在。”王勤连忙上前,见皇上神色严肃,心里也跟着紧了。
“今日王振来见过朕的事,还有朕和他说的话,不许对外人提一个字。”朱祁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奴才明白!”王勤赶紧应下,心里却犯嘀咕——皇上对王振公公,好像格外警惕。
朱祁镇没管王勤的心思,目光投向窗外。晨光已经爬得很高,把琉璃瓦照得金灿灿的,可那辉煌里,却像藏着无数双眼睛,盯着乾清宫里的一举一动。王振虽然暂时被糊弄住了,但以那人的多疑,绝不会就此罢休。他想秘密推进计划,难如登天。
“得快点了……”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软榻的扶手。不能等万事俱备,得在王振反应过来之前,先打下第一根桩。
可他缺人——缺个真正能信得过、还能帮他接触营造司的人。王勤不行,太胆小;怜星是宫女,出入内官监多有不便。
正琢磨着,殿外传来一阵轻手轻脚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端着新换的茶点进来,他穿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太监服,看着比王勤还小些,动作有些笨拙。走到书案边放下茶盘时,衣袖不小心带倒了笔架上的一支小号狼毫笔。
“啪!”
毛笔掉在金砖上,滚了几圈,正好停在朱祁镇的脚边。
小太监吓得脸瞬间白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连话都说不出来。在宫里,惊扰圣驾、碰掉御用之物,轻了是杖责,重了可能就没了性命。
王勤脸色一沉,刚要开口呵斥,却被朱祁镇抬手拦住了。
朱祁镇弯腰,捡起了那支狼毫笔。笔杆是普通的竹制,握着还带着点凉意。他看了看笔杆上磨得光滑的痕迹,又看向地上发抖的小太监——那孩子眉眼稚嫩,眼里满是恐惧,连嘴唇都在哆嗦,可仔细看,那恐惧底下,好像还藏着点没被磨掉的灵性。
一个念头像闪电似的,在他脑子里划过。
他没骂,也没安慰,只是用平静的语气说:“你,抬起头来。”
小太监抖得更厉害了,勉强抬起头,脸色白得像纸,连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朱祁镇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那眼睛亮得很,哪怕满是恐惧,也透着股机灵。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衙门当差?”
“回……回皇上,”小太监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打着颤,“奴才……奴才叫王瑾,在……在内官监做洒扫、跑腿的杂役……”
内官监?
朱祁镇心里一动——这不正是主管营造的衙门吗?
他又多问了句:“内官监近日在做什么活计?你在那儿,都干些什么?”
王瑾愣了愣,没想到皇上会问这个,连忙回道:“回……回皇上,内官监近日在翻修东配殿,奴才……奴才有时会帮工匠递递墨线,搬搬轻些的木料……”
会递墨线?
朱祁镇的眼睛亮了亮。这孩子不是完全的门外汉,至少接触过营造的活计。
他捏着笔杆,指尖在竹面上轻轻摩挲着,像在评估一块材料的质地。这王瑾看着普通,甚至有些怯懦,可在他眼里,却像工地上一颗不起眼的石子——看着没用,可若是放对了位置,说不定就能撑起关键的地方。
风险很小,值得一试。
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让殿里的两个人都愣住了:“从今日起,你不用在内官监做杂役了。”
王瑾的脸瞬间更白了——皇上这是要把他打发到浣衣局,还是更偏僻的地方?他嘴唇哆嗦着,想说求饶的话,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可朱祁镇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僵住了:“到乾清宫来当差吧。朕身边,正好缺个手脚麻利的人。”
王瑾猛地抬头,眼里的恐惧瞬间变成了茫然,随即又被难以置信的狂喜填满。他张了张嘴,想说“谢皇上”,可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地磕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王勤站在旁边,也傻了眼——皇上怎么突然把个内官监的杂役调到身边了?
朱祁镇看着王瑾激动的样子,心里默念:第一步,就从捡起这颗“石子”开始。
殿外的风卷着几片落叶飘过,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王振的阴影还没散,可朱祁镇知道,他不能再被动防御了。他得开始落子,哪怕这第一步小得没人在意。
这盘关乎大明命运,也关乎他生死的棋,在与王振的初次交锋后,终于悄悄落下了第一颗子。
王瑾会是无足轻重的弃子,还是藏在暗处的利刃?
没人知道。
但朱祁镇(李辰)的眼神,却越来越坚定。他想起自己在工地上常说的话——再大的工程,也是由一块砖、一根钢筋堆起来的。改变大明,就从这最细微的地方,悄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