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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理性的边界(1 / 2)

天启十三年秋,南京城的电报局里,铜铸的发报机正以“咔嗒咔嗒”的节奏震颤。那声音穿透窗棂,与街面上“蒸汽马车”的汽笛声交织,像一曲属于新时代的交响——这是“大明迅电系统”铺设满帝国骨干网络的第三个月,一束束银亮的铜线沿着驿道蔓延,将南京的御旨、北疆的军情、江南的商讯,以超越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递。

往日里累死驿马的“六百里廷寄”,如今只需半个时辰便抵达边陲;苏杭的丝绸商队刚定下货期,北京的商号已通过电报敲定分销方案。空间在电信号的奔涌中被揉成一张薄纸,“效率”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帝国的治理与商业肌理上。

格物书院的声望也随之涨到了顶峰。书院门前的“实证碑”前,每日都有学子躬身行礼,碑上“数据为基,逻辑为纲”八个字被擦拭得锃亮。朝堂上,官员奏对时必提“标准化流程”,连户部核算赈灾粮款,都要捧着《统计学原理》计算“最优分配模型”;酒肆里,士子清谈的话题从“孔孟心性”变成了“如何用函数量化民生满意度”。

一种近乎狂热的信念在朝野弥漫:只要技术足够先进、制度足够精密,世间所有混沌都能被解析——洪水可被水利模型预判,粮荒可被大数据调控,甚至人心的“善与恶”,似乎也能被拆解成可计算的变量。

唯有少数人察觉到一丝异样。格物书院的老院长墨衡,某次巡查实验室时,看到年轻学子用“情感反应量表”测试学徒对父母的孝心,当场摔了手中的算盘:“人心不是机器齿轮,算得清刻度,算不清温度!”可这话很快被淹没在“理性至上”的声浪里,连他最看重的弟子顾允成,都在私下里反驳:“院长,若连‘孝’都无法定义,何谈用格物精神改良世道?”

没人想到,这份分歧终将酿成一场席卷朝野的思想风暴——而风暴的源头,正藏在顾允成那本墨迹未干的书稿里。

御书房的烛火已燃至三更,朱允炆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从《蒸汽机改良进度表》的“气缸压力参数”上移开,落在了一本素色封皮的册子上。

册子是今日早朝后,翰林院编修偷偷递来的,封皮上“天人新论”四字为手写,墨汁未干,甚至能嗅到松烟墨特有的清苦。着者署名“顾允成”——那个在格物书院以“数学逻辑解构万物”闻名的年轻学者,上个月还因“用几何证明农田最优灌溉方案”获过他的赏赐。

“倒要看看,这年轻人又算出了什么新东西。”朱允炆挑亮烛芯,翻开了第一页。

初读时,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顾允成开篇便以数学公理为基,批判传统儒学的“天人感应”是“无据之谈”,嘲讽心性之学“如雾中摸象,连‘仁’的定义都模糊不清”。他主张:“一切知识皆需清晰定义,一切推理皆需可证——包括人自身的‘伦理与认知’。”

这正是朱允炆推崇的格物精神!他甚至在“批判心性之学”那页批注了“切中要害”四字,想着明日要召顾允成来御书房详谈。

可越往后读,烛火映照下的脸色愈发凝重。

顾允成的笔锋逐渐变得锋利,甚至带着一丝冷酷。他在书中写道:“‘仁’非天性,实为群体生存的最优策略——父母养育子女,是为‘基因延续效用’;君主体恤百姓,是为‘统治稳定系数’;朋友互助,不过是‘利益交换的预存行为’。”

更惊人的是对“情感与信仰”的解构:“喜怒哀乐皆为神经递质的反应,可通过药物调控;审美偏好是环境与基因的复合算法,能通过数据训练改变;至于‘天命’‘鬼神’‘灵魂不朽’,不过是蒙昧时代为解释‘未知’编造的幻影——宇宙是台精密的机器,生命是其中的复杂程序,终有一日,人类能用理性完全解析这台机器的每一个齿轮。”

书的最后一页,顾允成的字迹几乎要冲破纸页:“当理性之光照亮所有幽暗,人类方能挣脱蒙昧,抵达文明的终极归宿!”

“哗啦”一声,朱允炆合上册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烛火被气流吹动,在墙上投下晃动的阴影,竟让他想起去年上元节的场景——太子朱文奎牵着妹妹朱玉妍的手,在宫灯下游玩,玉妍被烟花吓得扑进哥哥怀里时,文奎眼里那瞬间亮起的温柔,难道也是“神经递质的反应”?皇后徐妙锦上月陪他祭天时,听到古乐时眼底泛起的泪光,难道也是“环境算法的结果”?

他走到窗边,望着夜色中的紫禁城。远处电报局的“咔嗒”声隐约传来,那曾让他引以为傲的“效率之声”,此刻竟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若理性真能吞噬一切,这帝国岂不成了一台只有齿轮转动、没有人心温度的机器?

不出三日,《天人新论》的节选便刊登在了《金陵新报》的“格物专栏”上,紧接着,格物书院的“论道堂”里,第一场论战爆发了。

支持者是占多数的年轻学子与技术官僚。书院弟子林缚拍着桌子,将报纸按在案上:“顾师兄说得对!老儒们总说‘人心难测’,不过是怕我们用理性戳破他们的糊涂账!只要算出‘道德的最优解’,天下人都按规则行事,何愁不太平?”

“就是!”工部主事周彦附和,手里攥着刚画好的“社会管理模型图”,“我已用顾师兄的‘效用函数’算过,只要将赈灾粮款的分配参数调至0.72,就能杜绝贪腐——这比靠官员‘良心发现’靠谱百倍!”

反对的声音起初微弱,却字字千钧。致仕的老翰林王敬之,拄着拐杖颤巍巍走进论道堂,将一本《论语》摔在林缚面前:“竖子!若‘孝’是‘基因延续效用’,那你父亲病重时,你是不是要先算‘治病成本与养老收益’?若‘义’是‘利益交换’,那文天祥抗元时,算的是哪门子‘效用’?”

争论像野火般蔓延开来,从书院烧到了士大夫的雅集,再烧到了民间的茶馆酒肆。

秦淮河畔的“一品轩”里,两个青衫士子已吵得面红耳赤。穿月白长衫的书院弟子,唾沫星子溅到了对面老秀才的茶碗里:“你懂什么?顾先生说了,审美是算法!你觉得海棠好看,不过是大脑对‘粉色波长’的本能反应!”

老秀才气得胡子发抖,抬手掀翻了茶桌:“放屁!我娘子当年绣的海棠帕子,她临终前还攥在手里——那帕子上的针脚,是你这‘算法’能算出来的?”茶碗摔在地上,青瓷碎片溅起的茶汤,像一滴被理性撕裂的眼泪。

连最不涉朝政的工匠群体,也被卷了进来。蒸汽机工坊里,老匠头陈满仓正给学徒修机器,听到弟子谈论“人心可算”,手里的扳手“当啷”掉在地上:“机器坏了,查图纸、换零件就行;可上次工坊失火,小李子为了救图纸,差点被烧死——你倒算算,他那时候的‘效用函数’是多少?”

争论最终传到了宫闱深处。

那日午后,徐妙锦陪朱允炆在御花园散步,远远看到太子朱文奎在廊下看书,手里拿的不是《孝经》,而是顾允成的《天人新论》。她轻声叹了口气:“陛下,文奎近日论事越发条理清晰,前日还跟我算‘宫苑开支的最优分配’,说海棠花虽好看,却‘观赏效用低于种植成本’,要把西院的海棠全换成庄稼。”

朱允炆脚步一顿,望向廊下的儿子。朱文奎恰好抬头,看到父亲,立刻起身行礼,开口便是:“父皇,儿臣刚算出,若将祭天仪式的‘乐师数量’从24人减至12人,每年可节省300两白银——祭天靠的是‘诚心’,与乐师多少无关,这符合‘效用最大化’原则。”

徐妙锦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丝哽咽:“陛下,臣妾不是反对格物,只是……文奎如今连宫苑的海棠都不愿多看,连祭天的古乐都觉得是‘浪费’,若哪天他连‘孝心’‘诚心’都要算成‘参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