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冰释心扉(1 / 2)

刘备看着她蜷缩颤抖、仿佛要将所有委屈都藏进臂弯里的身影,刻意放慢了动作,走到她几步远的地方,声音压得极低,又极其温和,如同春夜细雨,润物无声:“孙小姐,一路鞍马劳顿,心中想必积压了许多委屈。这里没有外人,你若信得过刘……信得过我这个与你父兄有旧的人,不妨将心中的苦楚说出来。或许,事情并非如你想的那般无解。”

少女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却依旧固执地将脸埋在臂弯里,只有隐约的抽噎声断续传来。

刘备并不催促,他盘膝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目光落在帐角的阴影里,语气带着一种不疾不徐的关切,仿佛在与她闲聊,又似在自言自语地引导:“你突然至此,又……方才那般激烈反应。可是……孙家出了什么变故?我许久未闻伯符音讯,他……身体可还安好?”

“兄长……兄长他……”孙尚香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利箭射中。那个一直强压在心头的、最不愿触碰的伤口,被刘备这温和的一问骤然揭开!刚刚止住的泪水如同决堤般再次汹涌而出,她再也无法压抑,声音哽咽破碎,字字泣血,“他被刘表奸计所害……已经……已经不在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随即化作更悲恸的呜咽。

刘备闻言,瞳孔骤然收缩!心中剧震!孙伯符死了?!那个英姿勃发、锐气逼人的江东小霸王,竟然就这么陨落了?难怪……难怪孙权会如此仓促地将其妹送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面色转为凝重,沉声问道:“伯符……竟遭此不幸!实乃天妒英才!那仲谋如今如何?江夏局势现在怎样?”

埋在臂弯里的孙尚香,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又或许是刘备那温和而带着同情的态度,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她断断续续地,将孙策如何不听周瑜劝阻、执意追杀黄祖、中伏重伤不治身亡,孙权如何临危受命、以幼弟之身挑起千斤重担,江夏如何因孙策之死而人心惶惶、面临刘表大军即将压境的绝境,以及周瑜等人如何提出以联姻换取刘备全力支援、孙权如何仓促决定将她送来的种种谋划与不得已,一股脑地倾诉了出来。

话语间,既有对兄长猝然离世的撕心裂肺之痛,有对孙氏基业风雨飘摇的深深恐惧,更有对她自己被当作筹码、连母亲都未及告知便被匆匆送走、尊严扫地的强烈屈辱与悲愤。

“……他们……他们就这样,什么礼仪都没有,连母亲都没告诉,就急匆匆把我塞进车里送来了……”孙尚香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就像……就像送一件货物,一件能换来你兵马粮草的货物……我算什么?我还算孙家的人吗?还是只是一件可以交换的东西?”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那哭声里充满了被至亲“背叛”和物化的绝望。

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将心中最深的伤痛和屈辱毫无保留展露出来的少女,刘备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他完全理解了孙尚香那近乎疯狂的愤怒从何而来——那不仅仅是对兄长惨死的悲痛,对家族危亡的恐惧,更是作为一个有血有肉、有尊严有想法的少女,在最脆弱无助的时候,被自己最亲近的家人,以“为了家族”的名义,赤裸裸地当作了政治交易品的巨大屈辱与心寒。这种伤害,或许比外敌的刀剑更加锋利,更加刻骨。

他没有立刻说什么“大局为重”、“家族利益高于一切”的套话,也没有急于表明自己会如何慷慨相助。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消化这沉甸甸的悲剧,也在体会少女心中的那份冰冷。

然后,他缓缓起身,走到帐内唯一的矮几旁,亲手斟了一杯热茶。他端着那杯温度适中的茶水,重新走到孙尚香身边,没有试图去扶她,也没有递到她手里,只是微微俯身,将茶杯轻轻、稳稳地放在她手边触手可及的地面上。杯底与地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

“孙小姐,先喝口水,润润喉。”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哭泣的喧嚣,清晰而温和地传入她耳中。

孙尚香的哭声,因为这简单却充满尊重的举动,不易察觉地顿了一顿。

刘备这才在她身旁不远不近的地方重新坐下,目光并未直接盯着她,而是投向帐帘缝隙透入的些许微光,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为她打抱不平、甚至有些愤慨的意味:“小姐的委屈,备……感同身受。宗族生养,恩重如山,此乃伦常。然,若以此生养之恩为绳索,罔顾族中女子本心意愿,将其终身大事,纯粹视作换取家族利益的货物、筹码,此非仁义之家应有之道,实乃……凉薄之举!令人齿冷!若孙文台、孙伯符尚在,以他二人豪杰性情,断然不会如此行事,置至亲于如此境地!”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又如同冰冷的泉水,瞬间浇在孙尚香因愤怒和委屈而灼热的心上!她猛地止住了哭泣,身体僵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听到了什么?这个位高权重、手握重兵、本该是这场“交易”最大受益者的“刘皇叔”,这个她刚才还试图挟持的男人,竟然在……在为她说话?在以如此尖锐、如此不留情面的言辞,批判她的家族,批判她的二哥孙权?!他……他怎么敢?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巨大的震惊让她下意识地、悄悄地、从臂弯的缝隙里抬起头,露出一双红肿得像桃子、却依然明亮清澈、此刻盛满了难以置信和茫然的眼睛,偷偷看向身旁的刘备。

刘备并未看她,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而发。他继续用那种平稳而带着力量的语调说道,目光仿佛穿透了帐壁,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备听闻,小姐素不喜女红针织,独爱刀剑骑射,为此,没少受些迂腐之人的闲言碎语,说什么‘失了女子本分’、‘不像个大家闺秀’?”

孙尚香心中又是一震,这……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刘备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些许,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肯定:“此乃迂腐之见,愚人之论!谁说女子便只能困于绣楼,穿针引线?谁说这弓马刀枪,便只能由男子执掌?那是世俗陈规,腐儒妄言!昔有商王武丁之妃妇好,披甲执锐,统兵征战,平定四方;今日我治下亦有女子入学,研习经义、数术、乃至医道,亦有女官处理文书,各展其才,各尽其能!男女虽有阴阳之别,然志气、才华、勇气、担当,岂因是男是女而定高下贵贱?小姐性情飒爽,英气勃勃,颇有乃父乃兄豪杰之风,此乃天赐禀赋,与众不同之处!当以此为荣,何须因那些井底之蛙的聒噪,而自缚手脚,心生烦恼?”

这番话,如同惊蛰春雷,又如同醍醐灌顶,狠狠炸响在孙尚香的心头!长久以来,她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承受了多少异样的目光、暗地的议论,甚至来自某些族人的“规劝”?她表面倔强不服,甚至在兄长的纵容下变本加厉地习武,但内心深处,何尝没有过一丝丝的自我怀疑、孤独和不被理解的苦闷?她从未想过,会有人,尤其是一个像刘备这样地位崇高、见识广博的男人,会如此旗帜鲜明、如此理直气壮地为她“离经叛道”的爱好正名!不仅正名,更是将其拔高到“天赐禀赋”、“与众不同”的高度!

仿佛一道炽热而明亮的阳光,瞬间刺破了她心中积郁多年、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阴霾和冰层!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和力量,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