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澹泊宁静”归来后,苏荔心中那点隐秘的疑虑,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圈圈不安的涟漪。她强压下翻腾的思绪,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澹泊宁静”泉眼引流和“方壶胜境”景区扩建的图样审定中。后者是圆明园四十景中规模宏大的仙山楼阁景区,仿海外仙山意境而建,工程复杂,耗资巨大。
这日,雍正召集群臣及样式雷在“方壶胜境”的主殿“琼华楼”议事,重点商讨景区内一处核心水景“镜澜阁”的基址选定与结构设计。工部与样式雷提出了三套方案,各有优劣,争论不下。一派主张依山就势,将镜澜阁半悬于水上,以求险奇;一派建议建于最大岛屿中心,彰显气派;另一派则折中,建于水湾处,兼顾视野与亲水性。
雍正端坐上位,听着各方陈述,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扶手,未露声色。等众人争论稍歇,他目光扫过,最终落在安静立于角落的苏荔身上:“苏贵人,你观此三策,孰优孰劣?”
刹那间,所有目光再次聚焦。这已不是简单的咨询,而是让她在工部大员和样式雷世家面前,对重大工程方案做出评判!苏荔感到压力陡增,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先向雍正及众人微微一福,然后走到那张巨大的景区全景图前。
她没有立刻评价哪个方案好,而是先提出了一个更根本的问题:“奴婢愚见,营造楼阁,首重其‘意’。‘方壶胜境’取意海外仙山,缥缈神秘,镜澜阁既为核心,其位置与形态,当服务于营造此种‘仙境’氛围,而非单纯追求高大或奇巧。”
她伸出纤指,点在图纸上的水域:“若求险奇,半悬水上,固然别致,然施工艰难,维护不易,且与周边仙山楼阁的稳重风格或有不协;若求气派,建于岛心,视野开阔,但一览无余,失了仙家‘云深不知处’的神秘感;水湾之策,兼顾二者,但若处理不当,易显平庸。”
她顿了顿,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指向图中一处被三座小岛环抱、略显隐蔽的水域:“奴婢斗胆,或可考虑此处。”
众人看去,那里并非预设方案中的任何一处,水域相对狭小,看似不起眼。
苏荔解释道:“此地被岛屿环抱,形成相对独立的内湾,水面平静如镜,正合‘镜澜’之名。将阁建于内湾一侧,背倚山石,面朝开阔水域,但视线又被前方岛屿遮挡部分,形成‘藏’与‘露’的巧妙平衡。游人需乘舟穿过岛屿间的狭窄水道,方能豁然见得仙阁真容,此中‘探寻’、‘发现’之趣,岂不更契合仙境传说?且阁前平静水面可完美倒映阁身与天光云影,夜景烛火,更添梦幻。施工亦比悬空方案稳妥。”
她结合景观视觉、游览心理、意境营造和工程可行性,提出了第四种可能性。殿内一时寂静。工部官员面面相觑,样式雷雷发达却双眼微眯,手指在图纸上比划着苏荔所说的视线通道和内湾倒影效果,缓缓点头:“贵人娘娘此议……妙啊!如此一来,镜澜阁不仅是一处建筑,更成为整个游览序列的高潮和点睛之笔,意境全出矣!”
连最初提出岛心方案的官员也沉吟道:“如此……似乎确比臣等所想,更富层次与韵味。”
雍正看着图纸,又抬眼深深看了苏荔一眼,那目光中赞赏之意已不加掩饰。“集思广益,方有佳构。苏贵人所言,深得‘意境’二字三昧。雷师傅,就按此意,结合原有方案之长,重新设计图样,务求尽善尽美。”
“臣(老朽)遵旨!”众人齐声应道。
经此一事,苏荔在圆明园工程中的话语权无形中又重了几分。连那些最初对她抱有偏见或轻视的官员匠役,也不得不承认,这位苏贵人在造园审美和空间把握上,确有独到之处,并非徒凭帝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