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察完毕,已近午时。初夏阳光渐烈,众人返回“澹泊宁静”主殿稍作歇息。
太监奉上凉茶瓜果。雍正坐在临窗的榻上,一边饮茶,一边看着窗外满塘初绽的荷花,神情难得的放松。
苏荔侍立一旁,微风穿过敞开的菱花窗,带来阵阵荷香,气氛宁静得近乎……温馨。
“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雍正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苏荔耳中,“不墨守成规,能自出机杼,甚合朕意。”
这已是非常直白的夸奖。苏荔忙垂首:“皇上过誉,奴婢愧不敢当。皆是皇上圣明烛照,奴婢方能偶有所得。”
雍正转过头,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停顿片刻,语气放缓了些:“在朕面前,不必时时如此拘谨。你有才思,朕是知道的。
”他顿了顿,似是无意间问道,“近日园中暑热,你身子可还适应?朕瞧你脸色,似乎有些清减。”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让苏荔措手不及,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夹杂着更深的警惕与惶恐。
“劳皇上挂心,奴婢一切安好。”她低声应答,心跳却更快了。
雍正“嗯”了一声,不再多说,转而与刚进来的奏事太监低声交谈起来。
苏荔悄悄抬眼,瞥见他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柔和了许多,那常年紧抿的唇角似乎也松弛了下来。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心思难测的帝王,更像一个……略显疲惫却在此刻得以放松的寻常男子。
在圆明园的山水之间,远离紫禁城的重重宫规,某种无形的壁垒似乎在悄然消融。
歇息过后,起驾返回。御辇行至“曲院风荷”附近,但见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景致极佳。
雍正命停辇,信步走上临水的九曲回廊。
苏荔自然跟随其后。
荷风扑面,沁人心脾。雍正负手立于廊中,望着万顷碧波,久久不语。
苏荔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书墨的气息。四周只有风声、水声、荷叶摩挲的沙沙声。
“朕有时觉得,这园子好比天下。”
雍正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苏荔听,“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暗流涌动,需时时疏浚,方能保持这水面上的宁静。
一处泉眼疏导不当,可能淤塞;一株荷花栽种非地,可能枯萎。治理之难,在于洞悉幽微,顺势而为,过刚则折,过柔则废。”
这番话,已近乎推心置腹,将治国比作理园,流露出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压力与感悟。
苏荔静静听着,不敢轻易接话,心中却深受触动。她看到的,是一个帝王光环下,真实而孤独的灵魂。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晕眩感毫无征兆地袭来,苏荔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她连忙扶住身边的廊柱,才勉强撑住。
“怎么了?”雍正察觉到异常,转过身,眉头微蹙。
“没……没什么,”苏荔强自镇定,脸色却有些发白,“或许是日头有些晒,略感头晕,歇一下就好。”
雍正凝视她片刻,对随侍太监道:“传轿。送苏贵人回去歇着,再传太医看看。”
“奴婢谢皇上体恤。”苏荔心中感激,更夹杂着一丝不安。这晕眩,近来已是第二次了。
回到澹怀堂,太医请脉后,只说是“暑热劳倦,心脾略虚”,开了些安神补气的方子。但苏荔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联想到月事已迟了半月有余,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脑海——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