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洒在山谷里,战场还没有安静下来。
硝烟还在飘,断壁残垣之间满是灰烬。太阳刚升起来,照亮了这片废墟。烧毁的战车倒在一旁,长枪插在土里,盾牌碎了,上面沾着干掉的黑血。刀卷了,旗杆也断了。风吹过,灰飞起来,落在还没凉透的尸体上。
许昭站在一块塌掉的石头上,脚踩着一面破旗。那旗帜看不出颜色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镇”字,是他所属镇北军的标志。他没有捡它,也没有扶正,只是把它踩进泥里。
他右手握着一支断笔,那是他的法器。以前靠写诗引动天地灵气,一字能变刀,一句能化雷。现在笔断了,灵纹也不亮了,只剩半截在他手里。他抓得很紧,指节发白,好像一松手就会失去所有力气。
他胸口起伏,每呼吸一次都疼。昨晚三更开战,打了整整三个时辰。箭雨遮天,火把烧林,诗术和阵法在九根石柱间对撞,山石滚落,地都在抖。他们赢了,但没人笑,也没人敢闭眼。胜利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战斗的开始。
赵烈站在队伍前面,穿着重甲,红披风被血浸湿大半。他一手拿着大盾,刀插在地上撑住身体。铠甲缝里渗出血,左臂缠着布条,还在漏血。他眼睛睁着,盯着四周,不放过任何动静。
他身后有三百个重甲兵,肩并肩站着,脚跟碰脚跟。他们走一步,地面就震一下,像一头受伤却不肯倒下的野兽。有人拄着枪,有人靠着同伴喘气,包扎的布全是血,但没人后退。
中间的青黑色石头上,沈知遥跪坐着,闭着眼,手放在肚子前,指尖微微发抖。她脸色很白,额头出汗,嘴唇发青,呼吸几乎感觉不到。刚才那一招“万象归寂”用了七成真元,要是没及时收手,早就魂飞魄散了。
她在调息,不敢乱动经脉。诗术师和武将不一样,力量来自心神,一旦失控,自己就会崩溃。现在她体内灵气乱冲,像洪水要破堤。但她不能倒,也不能退。她是军队最后的精神支柱之一。
敌人退得太快了。
刚才还在拼命厮杀,刀剑相碰,血溅得到处都是;下一秒却突然全撤了,连死人都没带走。战场上只剩下破武器、熄了一半的火堆,还有没冷透的尸体。更奇怪的是,整个山谷一点声音都没有——没有哭喊,没有求饶,连临死的叫声都没有。不像被打跑的,倒像是被人叫走的,整整齐齐消失在雾里。
这不像败退,更像是……执行命令。
刘斌的意识正在九根石柱之间游走。
这九根柱子围成一圈,又高又黑,上面刻着古老的符文,泛着暗红光。它们不是天然的,是三百年前一位阵法大师留下的“九幽锁灵阵”的遗迹。昨晚打斗时散出的能量被柱子吸收,让符文重新亮了起来,到现在还有一点温热。
刘斌是诗术大宗师,练的是《九转归元诀》,已经第九重。他的神识可以离开身体百丈远,在战场上探查情况。现在他的身体坐在主柱下,脸很瘦,气息弱,但神识像细丝一样在空中飘,感受每一丝异常。
太安静了。
连鸟都不叫。树叶也不响。按理说天亮了应该有虫鸣,可这里什么都没有,静得让人害怕。
而且,地面在震动。
很轻,一般人感觉不到,但每隔三下呼吸,就有一次轻微的颤动,规律得像心跳。他修炼多年,感官比别人强。顺着震源找过去,发现是从四面八方来的,最后集中在西北角某个点。
每次震动,石柱上的符文就闪一下,从红变紫,再慢慢暗下去。这不是自然现象,是阵法启动的迹象!
他心里一紧:这是音阵要开始了!
音阵就是用特定的声音引起共鸣,扰乱人心,破坏神识,瓦解军队。这种术很毒,必须提前布置机关,借助地势放大声波,还要有懂音律和阵法的人主持。一旦发动,轻则神志不清,重则魂飞魄散。
他还来不及传消息,钟响了。
第一声从西北角传来,低沉刺耳,像铁锤砸头。接着两边山壁几十口铜钟一起响,声音来回碰撞,在山谷里回荡。
“嗡——”
士兵们纷纷捂耳朵蹲下,有人直接倒地,鼻孔流血,嘴角冒血沫。一个弓手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嘴里念:“别念了……我不想听……”他已经分不清真假,眼神涣散,脸上混着泪和血往下流。
诗术师的情况更糟。
他们是靠心神控制灵气的,对声音特别敏感。一个年轻弟子刚念出“风起”,灵气立刻失控,逆冲经脉,一口血喷出来,当场昏倒。另一个想结印施法,脑子里突然响起三个月前死去师兄的声音:“救我……别丢下我……你还记得我们的誓约吗?”那声音又惨又怨,直击灵魂。那人眼神呆滞,扔掉符纸,蹲在地上哭:“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抛下你!”泪水血水混在一起,快要疯了。
队伍开始乱了。
左边的士兵本该向前清剿敌人,却被钟声干扰,听错了指令,转身撞向右边的盾阵。两队挤在一起,枪尖对着彼此,怒目而视。
“你们疯了吗?那是自己人!”队长吼。
“放屁!你们往哪走?是不是奸细?”对面也不服,长枪顶到对方脖子上。
眼看就要打起来,赵烈猛地抬头,大喝一声:“住手!”
他一脚踹翻一个要动手的士兵,目光扫过去。但他的声音被钟声盖住了,根本传不出去。重甲营虽然忠诚,但在这种精神攻击下,连最简单的命令都听不清。整支军队陷入混乱,指挥快崩了。
许昭抬头看天,瞳孔一缩。
他是诗术官,懂音律。他听出来了——这钟声有节奏!
一开始慢,四下一组,像鼓点;后来越来越快,变成一种催眠的律动。这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制造混乱,让人分不清真假,让战友当成敌人,让命令失效。
他知道,只有刘斌能看到真相。
果然,刘斌坐在主柱下,眉头紧锁,满头大汗。他正用神识分析钟声频率,发现每一次震动都和地下符文共振,这些符文又通过地脉连着九根石柱,形成一张巨大的音网。
敌人早有准备!
这些铜钟不是武器,是开关。整个山谷早就被改造成一个大音阵,利用地形反射声波,专门攻击人的神识。一旦启动,就能让千军万马自相残杀。
他立刻凝聚神识,向许昭传了一句话:
“不是硬抗,是节奏。找它的律,反它的频。”
八个字,像雷劈进脑海。
许昭明白了——要破音阵,不能靠蛮力,必须找到它的核心频率,然后用相反的节奏对抗!
他抬手打出三道烟火,红黄绿三色炸开,是紧急信号:所有人停止施法,听统一指挥!
接着他对身边的诗术师喊:“别念长句!所有人默念《静夜思》前三句,稳住心神!”
瞬间,几十个诗术师坐下,低声齐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声音不大,但整齐划一,像水流汇成河,形成一道无形屏障,护住大家的心神。
同时,他给赵烈打手势。
赵烈立刻明白,拔刀砸地,大吼:“重甲营!盾击地面!三下快,一下慢!跟我的节奏!”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三百名重甲兵举起盾牌,重重砸地。四次一组,循环不断。那声音厚重沉稳,顺着地面传开,正好和钟声抵消,形成干扰。
空气波动起来,像水面起涟漪。有些地方的钟声变弱了,士兵的眼神也慢慢清醒,重新有了战意。
这时,沈知遥睁开了眼。
她看到局势稳住,马上动手。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用手指蘸血在地上写下六个字:“声止于形,惑破于明。”写完结印,低喝:“启!”
一道清光升起,变成半圆光罩,罩住中军。钟声撞上去,发出碎裂声,纷纷消失。几十个快崩溃的士兵猛然清醒,茫然四顾,像刚从噩梦醒来。
终于能喘口气了。
可敌人没停。
钟声变了,夹杂进人声,一个个名字被清楚地喊出来:
“李三……你忘了吗?我们是一起入伍的……”
“王虎,你娘临死前还在喊你回家……”
“张五,你妹妹被烧死的时候,你在哪儿?”
被叫到名字的士兵身体僵住,有人丢了武器跪地痛哭,有人拔剑冲向队友,眼里全是恨和悔。这是用死者魂魄做的“摄心音”,专门勾起人最深的痛苦记忆,摧毁意志,引发暴乱。
赵烈一脚踢翻一个砍同袍的士兵,吼道:“别听!那是假的!”
没人回应。太多人陷在幻觉里,醒不过来。
刘斌的神识在九柱间穿梭,脑中快速翻古籍。忽然,他想起三百年前《破妄三诀》里的一句话:“名不立,则影不生。”你不承认那个名字,幻象就不能成立。
他立刻把这句话传给沈知遥。
沈知遥猛地站起,不顾体内翻腾的气血,在地上写下六个大字:“无我相,无人相。”然后抬头大喊:“尔等非故人,不过执念尘!”
清光暴涨,像扫帚扫过战场。那些低语碰到光就碎了,扭曲几下变成黑烟没了。士兵们陆续清醒,脸上还有泪,但眼神坚定了。
许昭抓住机会,大喊:“准备反击!目标西北角!”
可问题来了——阵眼在哪?
刘斌集中全部神力,借九柱之力,在空中变出一道虚影。那是他自己,没有脸,手里拿着断笔。
他抬起手,用灵气当墨,在空中写了八个字:
“律有终时,阵必有眼。”
然后指向西北角的一座隐蔽鼓台。
台上站着一个黑袍人,闭着眼,双手拿槌,正一下下敲鼓。鼓皮画着血符,每敲一次,地面就震一下,其他钟声都从这里传出去。
许昭看到了。
他抓紧断笔,对赵烈喊:“鼓台!毁了它!”
赵烈点头,提刀就冲。他挑了八个死士,脱掉重甲,轻装前进,速度快了很多。
敌人反应很快。
箭从旁边树林射来,箭头发黑,明显有毒。两个死士当场倒下,喉咙中箭,抽搐几下死了。赵烈左肩也被射中,闷哼一声,拔出箭,甩手扔进树林,一人惨叫坠树。
离鼓台五十步时,地面裂开,三条铁索冲出,直取脚踝。赵烈跳起翻滚,顺势甩出战刀,钉进一名护卫喉咙。剩下四人趁机冲上高台。
赵烈一刀砍断鼓槌,一脚踢翻铜鼓。鼓滚到栏边,“哐”一声,彻底不响了。
钟声戛然而止。
整个山谷一下子安静。
残留的声音挣扎几下,最终散了。地底符文一条条灭掉,九根石柱恢复沉寂,温度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