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盯着他,看他越来越淡的身影。有人眼里有了泪光,尤其是那些听过张红讲课的老兵,拳头攥得紧紧的。
一个边军将领忍不住问:“大人……您会消失吗?”
刘斌看了他一眼。这人叫赵烈,是边关出身,十年前因不肯烧民间藏书被贬到北境,后来一直跟着刘斌。
“会。”他说,“但诗不会。”
赵烈咬牙:“那我们打完这一仗,给您立碑!”
“不用。”刘斌摇头,“你们只要记住一句话——别让诗死了。”
这句话一出,全场安静。
北陵军的人都低下了头。这话是张红临死前说的。二十年来,只有守墓人知道。现在从刘斌嘴里说出来,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唤醒了所有人心里的记忆。
亲卫走到他身边,是个年轻的女子,叫沈知遥,懂诗术也会治病,一直陪在他身边。她低声问:“剑还背着吗?”
刘斌摸了摸背后的剑柄。
那是把从未出鞘的剑,叫“未启”。传说只有真正懂诗的人,才能让它响。二十年来,它一直是冷的。
可现在,它微微发热,像是知道了主人的命运。
“还在。”他说。
远处,黑甲军开始布阵。他们不敢靠近光幕,但在外面扎营,架起攻城器械。投石机装了火油罐,弩车瞄准阵眼,还有几十个黑袍术士围成圈,画着血阵,明显是要用禁术。
他们不会等到明天。
刘斌知道,战斗就在今晚。
他闭上眼,感受体内的诗魂。这力量不再只在身体里,而是和大地、空气、阳光连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能带动天地变化。风吹过耳边,他听见草生长的声音;雪融化,他感知地下水的流向;连星星的位置,也在他心里清楚可见。
这才是真正的境界。
不是更强的力量,而是变成了另一种存在。他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段活着的诗,一篇走着的篇章。
他睁开眼,看向第九根柱子。
柱子上浮出一行小字,非常细,几乎看不见。没人看清,只有他知道写的是什么:
“诗成之日,便是我亡之时。”
他笑了。
不是难过,不是遗憾,是放下了。他完成了承诺,留下了火种,哪怕自己变成尘埃,也不后悔。
这时,天空又裂开一道缝。
血雷还没来,但压力已经压下来。云里有东西在凝聚,比刚才更强,更狠。这是墨渊阁主动手的征兆,用了镇阁神器“噬魂幡”,抽万人怨念炼成毁灭雷霆。
刘斌抬起手,紫竹笔浮到他面前,笔尖朝天。
“来吧。”他说。
青光从他身体里涌出,注入笔中。整支笔发烫,嗡嗡作响,笔杆上的纹路一个个亮起,竟是整篇《春夜别》刻在上面。九根柱子同步震动,阵法全开,光幕变强数倍,空间都扭曲了。
黑甲军有人喊:“放箭!打断他!”
箭雨飞来,密密麻麻,可在碰到光幕的瞬间,就被碾成粉末,随风散了。
又有术士念咒,召阴兵鬼将,可刚进百步内,就惨叫着化成灰。
刘斌站着,一动不动。
他的身影已经快看不见了,只剩个轮廓,和一双明亮的眼睛。那双眼,依旧清澈,映着天空和战火,映着战友的忠诚和敌人的疯狂。
血雷终于成型,粗如柱子,猩红发亮,带着腐朽和毁灭的气息,直劈而下。
那一刻,时间仿佛停了。
刘斌举起笔,迎了上去。
没有喊,没有挣扎,只有一道青光冲上去,和血雷撞在一起!
轰!!!
冲击波扫过四周,山崩地裂,十里内的树全断了。黑甲军队乱成一团,几百人当场炸开,尸体都不完整。连远处村子的屋顶都被掀飞。
而在风暴中心,青光没灭。
反而更亮了,像一轮新太阳,在废墟上升起。
九根柱子同时鸣响,符文共振,阵法彻底激活。一道巨大的光柱冲上天,穿过云层,直达星空。光芒中,浮现出无数文字——是《春夜别》全文,是千百年来被烧掉的所有诗,是人心中永不熄灭的情感和信念。
与此同时,全国十二个秘密地点同时爆发诗光。废弃书院、古塔、碑林中,沉睡的诗脉接连苏醒。人们发现墙上自动出现诗句,井水映出古人面孔,孩子无师自通念出失传的诗……
文化之火,终于烧了起来。
而在废墟中央,刘斌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没有尸体,没有遗物,只有那支紫竹笔静静地插在第九根柱子旁,笔尖朝天,光还没散。
许昭走过去,颤抖着手捡起笔,紧紧握住。
赵烈拔剑顿地,仰头大喊:“大人——!”
沈知遥跪在地上,眼泪滑落,却不敢哭出声。她知道,刘斌不想被人哀悼,他只想让诗活下去。
夜幕降临,星光重现。
那颗孤星还在北方,静静闪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女孩从村里跑来,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手抄诗集。她不懂太多,只知道爷爷临终前让她一定要送到这儿。
她走到第九根柱子前,把书放在紫竹笔下,轻声念了一句:
“别时容易见时难……”
话音落下,书中一页突然燃起青色火焰,温和不伤人。火光中,仿佛有个模糊的身影对她点点头,然后随风而去。
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
废墟不再是废墟。
九根石柱立在那里,围成一圈,中间地面浮现出巨大的诗文图案,闪闪发亮。周围的断墙残壁开始自己修复,砖石归位,梁柱重生,像是时间倒流。
一座新的书院,在晨光中慢慢成形。
门匾上写着三个大字:
归诗院
从此以后,每年春夜,都有很多人来这里,点一盏灯,念一首诗,纪念那个用生命唤醒文明的人。
每当风吹过,紫竹笔都会轻轻颤一下,像是在回应。
诗不断,人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