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那行字,很久没动。
风卷起帐角,火光晃动。亲卫悄悄退下,营地一片安静。他知道是谁送的信——是那个在张红死后守在废墟七天的人,是那个不肯说出名字的守墓人。那人曾说:“诗亡之时,便是人亡之日。”可他不信。他一直在等,等一个人回来,等一首诗重生。
现在,他回来了。
他把信纸捏成一团,掌心一动,纸化作青烟,随风散了。
然后他低声说:“我记得。”
那晚雪很大,第九柱快倒了。张红站在废墟中央,手里握着半截紫竹笔。她声音很轻,像在念一首告别诗。
她说:“别让诗死了。”
那是她最后一句话。
也是他这些年活着的意义。
他转身进帐,拿出那把从未出鞘的剑。剑身漆黑,没有名字,没有花纹,只有剑柄上缠着一段褪色的红绳——那是张红留下的唯一东西。他握住剑柄,碰到红绳时,心里涌起一阵久违的痛。
不是伤心,是责任。
他把剑背在身后,走出帐篷。
营地已燃起篝火,士兵们围坐取暖,小声说话。看到他出现,声音渐渐停了。他走过人群,没人敢看他。直到他登上高台,才有人抬头。
“各位。”他开口,声音不大,但大家都听得到,“明天,我们要去北陵废墟。”
人群骚动。
“第九柱所在的地方,已经是禁地二十年了。有人说那里有诅咒,有人说进去就会死。但我要告诉你们——那里没有诅咒,只有被忘记的真相。”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人。
“北陵诗卫曾经守护天下文脉,用诗镇灾,用词安民。二十年前,第九柱塌了,诗脉断了,张红大人牺牲了。从那以后,诗道衰落,世间混乱。今天,我带回了紫竹笔,也带回了《春夜别》。”
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七个字浮现在空中:“诗不断,人不散。”
这一次,字没有消失,而是缓缓上升,化作一道青光,冲上天空。刹那间,整个山谷亮了。士兵们抬头,看见夜空中浮现出一行行古诗,像星星连成河,不停流动。
“这是……诗象?”有人小声问。
“不,”另一人颤抖着说,“这是诗魂回来了。”
刘斌收回手,声音平稳:“明天,我会用《春夜别》重启九柱归位大阵。如果成功,诗脉重连,天下太平;如果失败……”
他停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笑。
“那就让我当下一个守墓人。”
全场寂静。
片刻后,一名老将突然跪下:“末将愿随大人赴死!”
接着,第二人、第三人……越来越多的人跪下。最后,几千将士齐刷刷跪地,喊声如雷:
“愿随大人赴死!”
刘斌没让他们起来。他默默转身,看向北方的夜空。
那里,乌云裂开一条缝,露出一颗孤星。
他轻声说:“张红,我来了。”
第二天一早,大军出发。
雪停了,天地干净。刘斌走在最前面,身后是举着“诗”字旗的先锋队。山路难走,但没人喊累。谁累了,他念一句诗,那人就感觉暖流涌动,疲劳消失。
中午,到了北陵废墟。
这里曾是圣地,现在只剩断墙。九根石柱倒了八根,只剩一根立着,满是裂痕。第九柱的位置是个深坑,黑乎乎的。
刘斌走到坑边,往下看。
黑暗中,有点点微光闪动,像是古老的文字在跳。
他拿出紫竹笔,轻轻插进地面。
轰的一声,大地震动。八根倒下的石柱嗡嗡响,慢慢升起,回到原位。每根柱子上浮现符文,和《春夜别》的诗句一一对应。
“九柱归位,以诗为基。”他低声说,“今天,我用自己的身体祭阵,重连诗脉。”
他脱下外衣,露出背上密密麻麻的旧伤。这些都是强行用诗力留下的。他咬破手指,在额头画了一道血符。
“请启阵。”
话音落下,九根石柱同时亮起青光,交织成网,罩住整个废墟。天空变暗,乌云翻滚,雷声响起。
这时,远处传来号角。
一支黑甲军队冲来,旗帜上绣着饕餮——是“墨渊阁”的标志。他们是隐秘势力,一直想抢诗道之力。
“他们来了。”一名将领说。
刘斌不慌,继续闭眼。
“让他们来。”
青光越来越强,阵法快要完成。就在最后一刻,天上劈下一道血色闪电,直击阵眼!
轰——!
废墟猛震,几根石柱炸裂。刘斌吐了口血,但没倒下。
“原来如此。”他擦掉嘴角的血,冷笑,“你们早就知道,第九柱不能重建。因为一旦诗脉连上,你们靠谎言建立的秩序就会垮。”
空中传来阴笑:“刘斌,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你只是个疯子,执着于一首早就死了的诗。”
刘斌抬头,看着云端的身影。
“诗没死。”他举起紫竹笔,“只要有人记得,它就在。”
他猛地割开手掌,鲜血洒向九柱。
“以我血为引,以我命为契——”
“《春夜别》,现!”
整首诗从他口中念出,每个字都变成实体,绕着他飞。青光爆发,冲破血雷,直上天空。
那一刻,天地安静。
风停了,云散了,阳光照下来。
第九柱,缓缓升起。
在这光芒中,刘斌的身体渐渐变透明。
他知道,代价来了。
诗成之时,就是他消失之刻。
可他笑了。
因为在彻底消失前,他听见了许多声音——
孩子读书的声音,老人吟诗的声音,书生写字的声音……
诗,回来了。
他终于可以安心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