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改变了一切。
他把这些事压进心里,像放进炉底的炭。不吹风,不起火,只等它们自己燃起来。
然后开口,轻声念出《春夜别》的第一句:
“月落春庭寂,孤灯照影深。”
诗气动了。
这次没有反噬,也没有撕裂感。它顺着经脉走,像回到了该去的地方。识海清楚,紫竹笔自动浮起半寸,笔尖朝下,悬在他掌心上方,轻轻抖着,像有了感觉。
残卷上的字也在动。原本看不懂的符号,开始重组排列。他看不懂全部,但认出一句:“唯有真心承遗志,方能重续断章篇。”
这是她在第九区留下的话。
当年北陵动荡,九根诗柱接连倒塌,只有第九柱还剩一线生机。张红奉命去修复,同行十七人,回来只有她一个,重伤昏迷。她在醒前来写下了这句话,之后沉睡三个月,醒来后记忆残缺,只记得这一句。
刘斌继续念第二句:
“别后音书绝,相思寄寒砧。”
体内的诗气越来越热,不是烧痛,而是一种胀满的感觉,像有什么要冲出来。他的手开始抖,不是因为虚弱,是因为控制不住。
诗魂在叫。
它想出去,想回应那句话。
它知道写诗的人已经不在了,但它还想回应,就像游子听见故乡的钟声。
他咬牙撑住,不让它冲顶。现在还不是时候。差一步,只差一步。
这时,紫竹笔突然转向,笔尖指向残卷最后一行。那里本来是空的,现在浮现出三个字:
“你来了。”
刘斌呼吸一停。
那不是写出来的,是直接出现在纸上的。笔没动,墨也没加,可那三个字清清楚楚,像等了很久。
他盯着那行字,喉咙发干。
下一秒,残卷自己翻到最后一页。整张纸开始发热,边角卷曲,像要烧起来。紫竹笔剧烈震动,差点飞出手。
他死死抓住笔杆,手指发白。
屋外,一阵风撞上门板,砰的一声响。
接着,安静。
屋里温度一下子降了,连剩下的炭火都暗了。空气中有股陈旧的味道,像打开百年老墓时扑来的灰尘。墙上那些旧书页纷纷掉落,轻轻落在地上。
残卷上的三个字慢慢化开,重新组成一段话:
“你终于走到这里了。我以为你会放弃。”
字迹秀气,带着熟悉的笔锋。
是张红的字。
刘斌的手抖得厉害,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
纸上的字继续浮现:
“我没死,我只是被困在诗魂的夹层里。第九柱塌时,我的意识被卷进‘断章之隙’,那是生死之间的虚空。我能感觉到外面,却无法回应。直到你开始念这首《春夜别》,我才有了触碰现实的机会。”
刘斌终于发出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你在哪?”
纸上回:“在我写的最后一句诗里。你要找到它,才能把我带回来。”
“可是……我找遍所有地方,都没有线索!”
“线索不在外面,”字停了一下,“在你心里。”
话刚落,残卷突然爆发出青光,照亮整个屋子。刘斌闭上眼,却感觉光照进了脑子里,穿过了记忆的迷雾。
一幅画面出现了——
还是北陵第九柱,风雪交加。张红站在阵眼中央,双手结印,身后九道符文旋转不停。她嘴里念的正是《春夜别》的最后一句,但她没说完。最后一个字卡在唇间,还没出口,石柱就塌了。
在她倒下前的最后一刻,她用手指划破手掌,蘸血在空中写了一个字。
那个字,不是“深”,不是“心”,也不是“尘”。
是一个世上没有的名字。
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称呼。
刘斌猛地睁眼,瞳孔收缩。
他懂了。
《春夜别》之所以没法完整施展,是因为最后一句根本没完成。它缺的不是一个词,而是一个名字——她的名字,藏在诗句里的灵魂。
他颤抖着拿起紫竹笔,蘸墨,在残卷末尾郑重写下:
“梦回君未老,卿名入诗深。”
笔落下的瞬间,天地安静。
紫竹笔发出一声清亮的鸣响,像凤凰展翅。残卷上所有文字同时亮起,光芒交织成网,笼罩整个木屋。墙上的旧书页全都飞起来,围着他旋转,每一页都浮现出诗句,全是曾经丢失的篇章。
识海中,诗气奔腾如江河归海。那道青光再次出现,这次不是一句诗,而是一整首完整的《春夜别》。诗句流转间,一个身影渐渐成形。
白衣素裙,眉目温柔。
她站在光中,看着他,笑了。
“你做到了。”
刘斌跪倒在地,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答应过你,不会停。”
那一夜,木屋外风雪再起,屋里灯火长明。
第二天早上,猎户路过,发现门开着,屋里没人。火堆早灭了,只有一张残卷静静放在蒲团上,墨迹未干。旁边插着一支紫竹笔,笔尖朝天,像还在等主人回来。
百里外的北陵废墟,第九柱的基座裂开一条缝,一朵青莲缓缓升起。花瓣展开时,隐约能看到一行小字:
“诗不断,人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