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木板,调成节能模式。电量剩两格。他把最后星轨数据导出,开始往铜片上刻字。这是他们的备用方式:设备坏了,铜片就是唯一线索。手指冻僵,刻歪几次,他反复改。每次错,心就紧一下。
李玄策靠着墙,忽然笑了。
“你们记得第一次见他吗?”
赵承武看他。
“我说刘斌。”李玄策低头看符笔,“那天我被考官赶出来,鞋跑丢一只。他追上来,把竹简塞我手里,说‘拿着,别让人说你看不起诗’。”
赵承武慢慢点头:“我记得。后来你考上,他请我们喝酒,喝多了还唱边塞诗。”
“唱得难听。”苏明远插一句,“跑调。”
三人都没笑,气氛却轻松了些。
回忆像盏小灯,在黑夜里照亮彼此的脸。这一刻,他们不是三个受伤逃命的人,而是曾经一起战斗的战友,曾在春风里谈理想,在月下喝酒,在考场外互相加油的年轻人。
赵承武从怀里掏出一片烧焦的竹简,巴掌大,边卷了。这是昨夜在废墟找到的,夹在一具焦尸手里——那人穿的袍子和刘斌一样,胸前徽章烧化了,但他认得出字迹。
他用手摸了摸,轻声念:
“山河未定,吾魂不归。”
声音小,但在塔里听得清。
李玄策闭眼,默默跟着念了一遍。这是刘斌最喜欢的话,出自他少年写的《征魂赋》。当年他没通过诗阁考核,被人笑“无根之诗”,他就写下这篇回应:“吾诗虽稚,然志在山河;吾魂虽渺,然誓不先归。”
现在,他真的做到了。
苏明远停下刻铜片的手,抬头看他。他知道,这句话不只是遗言,更是承诺——刘斌没放弃,哪怕只剩一口气,他也在等他们。
没人说话。
过了很久,苏明远开口:“还剩三天路程,如果寒流不变,我们能在日落前看到裂谷入口。”
李玄策睁眼:“前提是影狼不再来。”
赵承武站起身,走到门口。外面雪雾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他握紧盾柄,指节发白。
“再来我也挡。”他说,“只要他还活着。”
李玄策想站起来,腿一软又坐回去。他看伤口,紫色已到锁骨下。他咬牙,撕下里衣干净的一角,重新包扎。他知道时间不多,但他不能倒。他是队伍里唯一的符师,要是他不行了,下次遇敌,他们就没反击能力。
苏明远把刻好的铜片收好,换上新电池。木板闪了闪,信号恢复。他输入最后坐标,地图标出红线,直指北方。红线尽头有个红点——是刘斌信标的最后位置,离他们三百里,在“裂谷”深处。
夜更深了。
风刮得更急,塔吱呀响,像要塌。赵承武守在门边,盾横胸前。李玄策靠着墙打盹,呼吸重,偶尔因疼抽一下。苏明远还在检查设备,手冻得通红,但他不敢停。他必须保证每件仪器都好用,因为接下来可能再没机会修整。
忽然,木板“嘀”了一声。
屏幕上,心跳曲线跳了一下——是刘斌的数据,断了四十多小时,现在竟短暂传回。
数值极弱,不到两秒就没了。
苏明远盯着屏幕,没动。等了几分钟,再没反应。
他抬头看向门外。
赵承武仍站着,身影在黑暗里,像一尊不肯倒的雕像。
“刚才……是不是有信号?”李玄策醒了,声音哑。
苏明远没答,只是关掉木板,放进背包。
他站起来,活动肩膀。肩带磨破了皮,血渗出来,他没管。
“该走了。”他说,“再拖下去,机器撑不住。”
赵承武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准备好了就出发。”
李玄策撑地站起,晃了下,扶住墙。他把符笔插回腰间,左手按着伤。
苏明远背上木板,拉紧带子。
三人走出石塔。
风扑面而来,带着冰渣。前面雪雾茫茫,看不到路。赵承武走在最前,盾扛肩上,脚步稳。他的靴踩进沙地,留下深深脚印,很快被风吹平,又被新的覆盖。
他们的脚印留在沙地上,一串向前,没断。
李玄策回头看了一眼石塔,塔顶那行字在月光下隐约可见:
“不得入归墟者,皆葬此地。”
他收回目光,跟上去。
苏明远低头看怀里的铜片,上面刻着最后路线。他默念一遍,确认没错。他知道,接下来每一步,都是赌命。
赵承武突然停下。
他抬起手,指向远处雪雾中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是……”
众人屏息。
那影子很高,立在风雪中,不像塔也不像碑,顶部断了,像是被巨力斩开。更奇怪的是,它的影子不在脚下,而在反方向,好像光从地下来。
苏明远赶紧拿出木板,开远距扫描。画面增强三次后,终于看清——
那是一座倒着的塔。
塔身从上往下插进地里,尖朝下,根朝上,悬在空中,周围绕着七道旋转的黑光带,像锁链。
“逆位·归藏塔。”苏明远声音微抖,“传说中,它是连接现世和归墟的‘门枢’。只有当诗魂大量消散时,才会出现。”
李玄策眯眼:“也就是说,刘斌的气息……正在唤醒它?”
“不止是他。”苏明远摇头,“是所有死去的诗人。他们的魂没散,正想回来。”
赵承武握紧盾,眼神坚定。
“那就让我们进去,把他带出来。”
风更大了。
雪雾翻滚,天地仿佛在回应他们的决心。
三人继续前行,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
而在他们身后,沙地上,那一串脚印依旧向前延伸,没有中断。
就像一首还没写完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