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夜会无声(1 / 2)

一夜无眠。

沈清弦坐在窗边,借着晨光,用细毫笔在一块素绢上临摹腰牌上的纹样。墨迹极淡,几近透明——这是她前世跟宫中画师学的秘法,以明矾水调墨,写时无色,遇热方显。

蟒纹盘绕,衔珠之态栩栩如生。她反复比对记忆中的皇家徽记,确认无误:这是三皇子李珩府中二等侍卫的标识。二等待卫通常负责外务、采买、联络,难怪会出现在香料铺的周掌柜身上。

“锦绣香铺……”沈清弦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将素绢在烛火上轻轻一烘。

墨迹逐渐显现,蟒纹在绢面上浮出清晰的轮廓。她小心收起素绢,又将真正的腰牌用油纸包好,塞进妆台一个夹层——这是她去年悄悄改制的,木板中空,塞满防潮的香草灰,寻常人敲击也听不出异响。

做完这一切,天已大亮。

春杏按时送来早膳和热水,神色如常,仿佛昨夜墙外的动静她一概不知。沈清弦洗漱时,透过铜镜观察这丫鬟——十六七岁的年纪,长相普通,做事刻板,是王氏从庄子上调来的,背景干净得可疑。

“姨娘,夫人传话,今日不必去请安了。”春杏一边铺床一边说,“说是让姨娘好好‘静思己过’。”

《女诫》抄完了,又换了新名目。沈清弦应了一声,心中却明白:王氏在给她下马威,也在试探她的反应。暗香阁被查的消息,王氏肯定知道了。

早膳后,她照例坐在窗前绣花。针线在绸缎上穿梭,绣的是一丛兰草——清雅,也脆弱。就像她现在在陆府的位置。

午时前后,外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沈清弦手中针线不停,耳朵却听着动静。隐约能听到管家呵斥下人的声音,还有“搜”、“仔细查”之类的词。她指尖微微一顿,针尖刺破指腹,一滴血珠渗出,在素色绸缎上洇开一点暗红。

该来的还是来了。

果然,不到一刻钟,院门被推开。王氏身边的两个婆子带着四个粗使丫鬟进来,为首的李嬷嬷板着脸道:“沈姨娘,府里丢了件贵重东西,夫人吩咐,各院都要查一查。”

说是查失物,眼睛却往屋里各处扫视。

沈清弦放下绣绷,起身温顺道:“嬷嬷请便。”

搜检开始了。箱笼被打开,衣物一件件抖开查看;妆匣被翻过,首饰倒在桌上;连床铺都被掀开,被褥枕头捏了个遍。春杏站在一旁,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

沈清弦静静看着,心跳平稳。账册在床板暗格里,腰牌在妆台夹层,这两处都做过特殊处理,除非把家具拆了,否则发现不了。至于其他……她这屋里原本也没什么值钱东西。

李嬷嬷走到妆台前,伸手去拉抽屉。

“嬷嬷,”沈清弦忽然开口,声音轻柔,“最

李嬷嬷动作一顿,用力拽了拽,果然拉不开。她皱眉,俯身仔细查看——抽屉确实变形了,木榫处有裂痕,不似作假。

“罢了。”她直起身,对另外几个婆子使了个眼色。

搜查持续了半个时辰,一无所获。李嬷嬷离开时,目光在沈清弦脸上停留片刻,似有不甘,却也只能带着人走了。

院门重新关上。

沈清弦坐回窗边,重新拿起绣绷,将那滴血渍用金线绣成一朵极小的梅花——瑕疵可以变成点缀,就像危机,有时也能化为转机。

下午,柳依依来了。

她这次没带丫鬟,独自一人,手里捧着个食盒,笑盈盈地走进小院:“清弦妹妹,听说你被夫人罚了闭门思过,我带了些点心来看看你。”

食盒打开,是四样精致的江南糕点:荷花酥、杏仁佛手、枣泥山药糕、玫瑰莲蓉饼。每一样都做得小巧玲珑,香气扑鼻。

“柳姑娘太客气了。”沈清弦请她坐下,亲自沏茶。

茶是普通的雨前龙井,茶具也是寻常白瓷。柳依依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叹道:“还是妹妹这里的茶好喝。”她放下茶杯,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这院子……确实清静了些。妹妹若是缺什么,尽管跟我说。”

“多谢柳姑娘挂心,一切都好。”

两人对坐,看似闲谈,实则字字机锋。

柳依依说了些近日京城的趣闻,哪家小姐定了亲,哪家夫人办了赏花宴,话锋一转:“说起来,妹妹可听说城南那家暗香阁的事了?”

沈清弦拈起一块荷花酥,指尖感受着酥皮的细腻:“略有耳闻。说是卖禁香被查了?”

“何止。”柳依依压低声音,凑近些,“我听说啊,那掌柜的还牵扯进一桩私贩军械的案子,人已经下了大狱,怕是活不成了。”

沈清弦手一颤,荷花酥碎了些许碎屑。

柳依依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得色,语气却充满同情:“唉,做生意也是不容易,一个不小心就万劫不复。所以妹妹啊,咱们女子,还是安安分分的好,别总想着往外头折腾,你说是不是?”

“柳姑娘说得是。”沈清弦垂眸,将碎屑拂去。

“对了,”柳依依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三日后,三皇子府上要办一场秋菊宴,邀了不少世家子弟和闺秀。妹妹茶艺好,若是想去见识见识,我可以跟皇子妃说说,让你去帮忙烹茶。”

沈清弦抬眼,对上柳依依含笑的眸子。

这是一步明棋——如果她应了,便是以典妾之身去皇子府“伺候人”,坐实了卑贱身份;如果她拒了,柳依依就可以四处说她“不识抬举”、“辜负好意”。无论怎么选,都是输。

“能得柳姑娘举荐,是妾身的荣幸。”沈清弦微微一笑,“只是妾身如今还在闭门思过期间,恐怕不便出门。再者,皇子府的秋菊宴何等盛大,妾身身份微贱,恐污了贵人们的眼。”

婉拒,但理由充分。

柳依依笑容淡了些,却也没勉强:“那真是可惜了。”她起身,理了理裙摆,“妹妹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走到院门口,她忽然回头:“哦,差点忘了。妹妹那手调香的本事,若是荒废了可惜。我认识几位香料商人,若妹妹以后还想做这行当,我可以帮你牵线。”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沈清弦送她出门,看着那鹅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眼神渐渐冷下来。

柳依依这趟来,一为试探她与暗香阁的关系,二为炫耀自己与三皇子的亲近,三则……是敲打,也是警告。那盒点心,那些“好意”,都裹着糖衣的毒药。

她回到屋里,看着桌上那四样糕点,沉默片刻,取出一根银簪——这是她唯一值钱的首饰,簪头中空,塞了试毒的药材。簪尖依次刺入糕点,拔出时,银簪未有变色。

不是毒。

沈清弦捻起一小块枣泥山药糕,放在鼻尖轻嗅。枣泥的甜香之下,有一丝极淡的、几乎被掩盖的气味——是“幻梦草”的粉末。这种草药少量服用会使人精神恍惚,多服则会产生幻觉,长期接触甚至能毁人心智。

果然,柳依依从来不会只做一手准备。

夜幕降临。

沈清弦将糕点原样装回食盒,唤来春杏:“柳姑娘送的点心太过贵重,我舍不得吃。你替我收好,明日送到厨房,让厨娘热了,给夫人房里送去,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

春杏愣了一下:“这……合适吗?”

“柳姑娘的心意,转赠给夫人,正是应当。”沈清弦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春杏提着食盒退下。

屋里只剩下沈清弦一人。她吹灭烛火,只留一盏小油灯,在昏黄的光线里铺开一张信纸。

要破局,单靠她一人不够。腰牌是线索,但也是烫手山芋——直接揭发锦绣香铺与三皇子府的关系,无异于以卵击石。她需要一个既能利用这信息,又能保全自己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