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洲的那场风暴,最终以一种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式落幕了。
雅斯敏的逃脱与达拉的灭口,让我、赫莉、茜薇三方,都成了“失败者”。我们都没能得到那个最关键的“活口”。
但那场地牢中的三方混战,以及随后在陆府香闺中的一夜疗伤与对质,却也成了另一种“胜负”。
那座横亘在我与茜薇之间的、长达数年的、由怨恨、误解、骄傲与背叛筑成的冰山,终于在那一夜,被陆浩光醉酒的真言,和我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毒伤,狠狠地砸出了一道裂痕。
当我带着陈添官和林啸,在第三日清晨离开陆府时,那场席卷星洲的暴雨也停了。
之后的局势发展,印证了我的猜测。
赫莉·斯图亚特,那位冰冷高贵的帝国公主,她没有再追究我“劫持”茜薇和“夜探”地牢的罪行。她似乎也默认了我们之间那份充满了猜忌与利用的“新合作”。她需要我,这个唯一能牵制血王,并且唯一有可能,再次钓出雅斯敏的“诱饵”。
而茜薇,“陆夫人”,她则彻底沉默了。
她没有再提那一百万银元的“赔偿”。她向“华商总会”宣布,哈桑就是这次袭击事件的罪魁祸首。艾萨拉联盟已经要求极乐岛赔偿了一笔巨款,而哈桑继续在全南洋通缉,即使是尸首,也会获得相应的奖励。
仅仅在我们返回海鹰城的第十天。龙牙港的都督阮贵,便发来了第一封充满了困惑与狂喜的急报。“总长!华商总会的船来了!”
“他们申请停靠补给淡水。”
“而且他们,还在‘市舶司’挂出了采购清单!!”
那是试探。是解封的信号。
随后的一个月里,奇迹发生了。那场由茜薇一手掀起的、几乎将我们艾萨拉联盟彻底扼杀在摇篮里的致命贸易战,那场盐业封锁、那场“诅咒之米”的谣言风暴、那场“铁矿”与“火药”的全面封锁悄无声息地,退潮了。
龙牙港的码头,再次变得繁忙。一艘又一艘悬挂着“南洋华商总会”龙纹旗帜的大型福船,开始驶入我们的航道。
他们不再绕行,而是选择了龙牙港作为“中转站”。
他们带来的是我们梦寐以求的、来自大清的生丝、茶叶、瓷器以及,最关键的,来自广东铁厂的生铁!
而他们采购的,是我们米里盐场出产的、雪白的“艾萨拉海盐”,是我们工部作坊酿造的、鲜美无比的“鱼露”与“虾酱”,是我们诗巫平原在洪水退去后,新开垦的“梯田”中所种出的、第一批杂粮。
没有谈判,没有合约,甚至没有一句官方的照会。我与茜薇之间,就这样进入了一段充满了诡异默契的“冷和平”时期。
这场“冷和平”,为我们艾萨拉联盟,争取到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龙脉水网”工程,得以火力全开。“梯田化改造”,在充足的铁器供应下,进度一日千里。
“军工厂”的烟囱,再次冒出了黑烟。联盟的版图,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生机与活力。
而我,张保仔,艾萨拉的总长,心中的那块巨石,也终于得以暂时放下。我,开始有了更多的时间。去陪伴缇娜。
然而,我所感受到的“轻松”,却并未传染给缇娜。这一切,都被那个冰雪聪明的、我最心爱的妻子,缇娜,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她,是马兰诺的公主。她,是艾萨拉联盟总长的夫人。她比任何人都更懂我。
她看到了龙牙港那日益繁忙的、属于“敌人”的商船。她,也看到了周博望呈上的报表中,那迅速充盈起来的粮仓与武库。她更看到了我,在每一次翻阅着,那来自星洲的、关于“华商总会”最新动向的情报时,眼中那份与别不同的感觉。
那里面有如释重负的轻松。甚至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闪烁的喜悦。
她太聪明了。她不需要去“调查”。她将我夜探地牢、舍身挡刀、一夜未归、以及归来后,那场诡异的“经济解封”将这一切串联起来。
她,便猜到了那一夜在“香闺”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知道了我和茜薇的过去。她也知道了我对茜薇那份“抛弃”的愧疚。
只是那股原本只属于诅咒的冰冷似乎也渐渐蔓延到了她的心里。
她那不能为我生儿育女的内疚,也如同最恶毒的藤蔓,在她的心中,疯狂地滋长。她深爱着我。深爱着这个由我们共同建立的王国。她知道一个没有继承人的王国,是何等的脆弱。
那一夜。海鹰城的月色,前所未有的明亮、温柔。海风带着新一轮“火季”的干燥与暖意。总督府的寝宫内,一片静谧。
我刚刚结束了一场会议。身心俱疲。
我推开门,缇娜还没有睡。她就坐在窗边,沐浴着那如同水银般倾泻而下的月光。
她穿着那身马兰诺族简朴的白色长裙。她那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那片波光粼粼的大海。那绝美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脆弱,而又神圣。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怎么还不睡?”我走上前,从背后轻轻地,环住了她的纤腰。我将脸深深地,埋入了她那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发间。
“保仔哥。”她的声音,很轻柔。
“你去,……”
“把她找回来吧。”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
我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缓缓地转过身。她那双如同最清澈泉水般的眼眸,在月光之下,倒映出我那充满了震惊与痛苦的脸。
“缇娜……”我的声音干涩沙哑。“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了。”缇娜勉强笑了笑。“星洲的事,我都知道了。”
“你和她的过去”
“你为了她挡下的那刀”
“还有……”她伸出那冰凉的、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你在提到她的名字时,……”
“那种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光。”
“保仔哥,”她的声音颤抖着,却充满了一种悲壮的“成全”,“我爱你。我也爱这个王国。”
“我不能这么自私。我……”,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给不了你的,……”
“她可以给你。”
“她可以给你一个继承人。”
“一个能让这个王国,真正稳定下去的继承人。”
“我们‘艾萨拉’的王,”
“不能无后。”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明明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牺牲,却依旧在故作坚强的眼眸。看着她那藏在长裙之下、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的双腿。
我的心,彷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
我猛地一用力!将她那冰冷的、颤抖的娇躯,拥入了我那滚烫的怀中!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她揉进我的骨血之中!
“傻瓜……”我将脸深深地埋入她那冰凉的颈窝。我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无尽的怜惜!
“你听好了。我张保仔的妻子,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永远都是!!”
“可是继承人……”缇娜在我怀中,发出了如同梦呓般的、充满了痛苦的呜咽。
“至于继承人……”我捧起了她那张早已被泪水打湿的、我见犹怜的绝美俏脸。我用我的拇指,轻轻地抹去了她眼角那滚烫的泪水。
“我们,……”
“不是早就说好了吗?”
“等我们真正平定了这片大海。”
“我们就去领养一个。”
缇娜怔怔地看着我。她那双本已黯淡的的黑眸之中。渐渐地,重新燃起了希望与幸福的光芒。
她猛地!伸出双臂!紧紧地回抱住了我!将她那冰凉的、却又无比坚定的信任与爱恋,毫不保留地回应。
缇娜将脸深深地埋在我的胸口,温热的呼吸透过衣衫,熨烫着我心口的肌肤。
“保仔哥……”她的声音低若蚊蚋,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颤抖和期盼,“我……我多想,真正成为你的女人。”
“我……我其实很自私。”她抬起头,那双泪眼朦胧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原始而执着的渴望,“我肯定想……想为你生一个孩子。一个……身上流着你的血,也流着我的血的孩子。”
“让他……继承你的事业,继承你的勇气,还有……这片我们共同打下的江山。”
“我们马兰诺族的女子……”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庞,指尖微凉,“……自古如此。爱一个人,便要为他延续血脉,这是……这是我们生命中最神圣的愿望。”
“我知道……刚才你说领养,是……是为了安慰我。”她凄然一笑,那笑容里藏着无尽的苦涩,却也透着一丝释然的满足,“但……尽管是这样,我……我也很高兴。”
“高兴你……没有嫌弃我这个……不完整的女人。”
听到这里,我的心仿佛被千枝针狠狠地扎了进去。
“傻瓜!”
我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眼神灼灼地盯着她,“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嫌弃?!我张保仔若是那种人,便叫天打雷劈!”
“而且……”我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语气中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笃定和兴奋,“……事情,也许并没有那么绝望!”
“缇娜,你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