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粗暴的砸门声,突然从外间传来!
“开门!!茜薇!我知道你在里面!!”
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急切和慌乱?
茜薇的脸色猛地一变!
“是陆浩光!”她惊慌地看向我,“他……他怎么来了?”
我也皱起了眉头。也为茜薇这样说有点奇怪,陆浩光不是她的丈夫吗?回家不是很正常吗?
“快!你快躲起来!”茜薇推着我往屏风后面走,“千万别让他看见你在这里!否则我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虽然不惧陆浩光,但为了茜薇的名节,更为了弄清楚这背后的猫腻,我没有多言,闪身躲到了那架绣着寒梅傲雪的屏风后面。
“阿香!跟他说我已经歇息了!”茜薇整理了一下衣衫,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老爷!老爷您不能进去!”阿香那惊慌失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已经歇下了!她今日受了惊吓,身体不适!您您快回去吧!”
“歇下了?又是歇下了!”陆浩光的声音,充满了自嘲与滔天的怒火,“我才是这陆府的主人!我进自己夫人的房间,还要你这个丫鬟来通报吗?滚开!”
“老爷!您请自重!夫人真的……”阿香的声音带着哭腔。
“呵,自重?我还要怎么自重?”陆浩光的醉笑声,尖锐而又悲凉,“自我们大婚那天起!我陆浩光可曾踏进过这扇门半步?!啊?!你告诉我!”
“全星洲的人都知道!我娶回来的,是个‘望夫石’!她是‘名义夫妻’!她防我跟防贼一样!”
门内的茜薇,早已僵在了原地。她手中的药瓶,无声地滑落,滚到了我的脚边。她那张本就惨白的脸,此刻,更是没有一丝血色。
门外的陆浩光,显然已经醉得失去了理智,他似乎只是想找个机会,将积压了数年的怨气,一口气爆发出来。“阿香!你别拦我!”他怒吼道,“我喝多了?我清醒得很!她以为我不知道吗?她心里就没忘得了那个该死的海盗!那个张保仔!”
我的心脏,猛地一停!茜薇的身体,更是剧烈地一颤!
“结婚三年!三年啊!!”
“你连手都不让我碰一下!!你在这个房间里给我立了个‘贞节牌坊’是不是?!”
我的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
尽管我之前有所猜测,但当这句话从陆浩光口中亲口吼出来时,那种震撼依然让我窒息!
三年!
她……竟然守了三年?!
“你闭嘴!!”
茜薇终于崩溃了!她冲着门口,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你给我滚!滚啊!!”
但这反而更加刺激了门外的醉汉。
“我滚?!哈哈哈哈!这是我的家!你让我滚?!”
“那个张保仔他都结婚了!他都不要你了!你还在这里给他守活寡?!你贱不贱啊?!啊?!!”
“砰!!”
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似乎下一秒就要断裂!
“咳咳……”陆浩光声调降了下来,“你以为我想进来?我……我在外面听说,今晚街上好像有刺客?我……我不放心你,特地回来看看。”
“看我死没死吗?”茜薇冷笑一声,言语犀利。
“颂茜薇,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砰!”似乎是陆浩光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头撞在了门上,随即,传来了下人搀扶和劝阻的声音,那醉醺醺的咒骂声,渐渐远去。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茜薇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我。
她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抓着裙摆。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仿佛狂风中一片即将凋零的落叶。
那是她最后的尊严,在这一刻,被无情地撕碎,踩在脚下,碾成了泥。
我看着她那单薄、绝望的背影。
我的心像被千根针刺进去,然后被人用手狠狠地揉碎。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要装作那么冷漠。为什么她要拼命地和我划清界限。
爱之深,恨之切。
用一种最痛苦的方式,守着她内心那份情感。
哪怕……我已经“背叛”了她。
我缓缓地站起身。伤口的剧痛在这一刻仿佛消失了。
我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后。
我伸出完好的右臂,从身后,一把……将她死死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啊!!”
她发出一声惊呼,拼命地挣扎起来!
“放开我!张保仔!你放开我!!”
她用手肘撞我,甚至转过身用指甲抓我,用拳头狠狠地捶打我的胸口!
在那一刻,那个高高在上、冷酷无情、在商战中将我逼入绝境的“陆夫人”,她的那层坚硬的、带刺的冰壳彻底碎裂了。
露出的是那个倔强、无助、却又深爱着我的少女茜薇。我心中,所有对她的怨恨、对她的隔阂、对她的提防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怜惜与疼爱。
“你都听到了?”茜薇的声音,颤抖着,“你满意了?!”她的声音,猛地拔高!“你是不是就想看我这副狼狈的样子?!看我被人当成笑话?!看我活得连……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你走!”她,爆发了!她抓起床上那个绣着鸳鸯的丝绸枕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朝我的脸上砸了过来!“你给我出去!!”
我任由那只还残留着她体温与香气的枕头,无力地,砸在了我的胸口,滑落。她似乎还不解气。又抓起了另一只,再次疯狂地砸来!这一次,我,出手了。我一把,抓住了她那冰冷的、依旧在剧烈颤抖的手腕。
“放开我!”她疯狂地挣扎,用另一只手,捶打着我的胸膛,“你滚!我叫你滚啊!!”
但我没有放手。
我任由她发泄,任由她打骂。
我只是更紧地抱着她,将我的下巴,轻轻地抵在她的额头上。
“对不起……”
我的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悔恨与心疼。
“对不起,茜薇……这些年,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你一直在受这种苦……我当初就算是死,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听到这句话,茜薇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她抬起头,那双泪眼婆娑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我。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用郑重的语气说道,“我后悔了。”
我这句充满了疼惜的问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茜薇的拳头,停住了。她那一直强撑着的、倔强的身体,终于软了下来。她不再挣扎,抓住了我胸前的衣襟。那压抑了数年之久的、所有的委屈、孤独、怨恨、与思念在这一刻,化作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哇——!!!茜薇再也忍不住了。
她那道筑起了三年的、坚不可摧的心防,在我这番迟来的告白面前,轰然倒塌!哭得肝肠寸断!
仿佛要将这三年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孤独、所有的爱与恨,都随着这泪水,尽情地宣泄出来!
风雨声依旧。
但在这间小小的、充满了药香与泪水的房间里。
两颗破碎的心,终于在这一刻,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但你知不知道,”我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彷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我当时,为什么不能带你走?”
“我那时候,是什么身份?我是红旗帮的大当家!是大清水师悬赏一万两白银的朝廷钦犯!我已经娶了香姑!”
茜薇猛地回头:“我那时虽然年幼,但我已经有自己的主意,我不介意!但你的心肠好硬!”
“不!”我掩着她的嘴,“我是不敢害你!”我直视着她的眼睛:“香姑她,是女海盗王,是郑一的遗孀。我们的婚姻,是为了稳住数万弟兄人心的政治联姻!她是我的义母,更是我的‘正妻’!我若带你走了,你能是什么?啊?”
“让你一个堂堂的富商千金,跟着我去做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妾?”我自嘲地笑了,“我真的爱你,就绝不能让你受那份屈辱!何况,你的父亲颂迟先生,他一再恳求我离开你,我怎么能……拒绝一位父亲的哀求……”
“我不在乎!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在乎!张保仔,你从来就不懂我!我连给你当妾都不怕,我怕的是什么?我怕的是你根本不爱我!”茜薇银牙咬着一缕发丝。“至于我父亲,他的确是不想我们在一起,我知道他的想法,他内心担心他的生意会收到你的红旗帮的影响,他担心你和清廷的关系影响他和伍浩官的交情,他担心她的女儿颠沛流离的生活……,但是他归他,你归你,这些都不是你那样绝情推开我的理由!”
“我若不爱你,又何必将你推开?!”我因为情绪激动,牵动了手臂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事实上,星洲再见你的时候,我怅然若失,那一刻我知道我是爱你的!”
“我爱你,”我一字一顿,声音因为压抑而颤抖,“所以我不能有这个地位之分!我不能让你,跟着我亡命天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说得好听!”茜薇的防线再次被击溃,她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抛出了那个最尖锐、最致命的问题,“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不想让我受屈辱,那你呢?!你转过身!就娶了那个马兰诺的公主!”
“你对我说的这一切,不过是你始乱终弃的借口!你这个骗子!伪君子!”
这个问题,如同预料中的利剑,正中红心。我沉默了。
卧房内的空气,再次凝固。良久,我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股混杂着毒素的晕眩感,让我有些站立不稳,我重新坐回了床沿。“你说的对。”我的声音,充满了疲惫。“我,是娶了缇娜。她是我的妻子。是艾萨拉联盟的女王。”
茜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苍白。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住了身后的梳妆台,眼中最后一丝光芒,也熄灭了。
“但是……”我抬起头,看着她那绝望的样子,心中一痛,继续说道,“我娶她,并非……并非如你所想。”
“茜薇,我这一路走来,九死一生。缇娜,她是我的盟友,是我的战友。她为了我,带着她的族人和我出生入死,牺牲众多;她为了救我,不惜身中血王的诅咒;她为了艾萨拉,数次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
“我欠她的,是一条命。是一整个联盟的未来。我们红旗帮的老兄弟都恳求我娶缇娜,为了我们在这片土地有坚实的基础。为我们能在这片海域重现辉煌。”
“可是,”我的声音,变得无比苦涩,“即便如此,我也一直没有向她求婚。我心中始终……”
我没有说下去,但我知道她懂。
“直到星洲竞标会。”
茜薇的身体,猛地一颤。
“我去了星洲,”我闭上了眼睛,彷佛不愿回忆那天的场景,“我以为,时过境迁,我成了‘艾萨拉’的总长,不再是那个朝不保夕的海盗。我以为,我们之间或许还有一丝可能。”
“但是,”我睁开眼,平静地看着她,“我看到的,不是茜薇。而是‘陆夫人’。”
“你坐在那里,高高在上。你的眼神,冰冷、陌生、充满了敌意。你联合英国人,在竞标会上,步步紧逼,招招致命。你想的是将我,将艾萨拉联盟,彻底扼杀在摇篮里。”
“那一刻,我终于死心了。”
“我终于明白,那个迷恋我的茜薇姑娘,已经变成他人的妻子,变成了我们的对手陆夫人。”
“所以,我回了海鹰城。我同意了。我和缇娜,举行了大婚。”
茜薇呆住了。她从未想过那场她为了“报复”、为了“立威”、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他也能活得很好”的商业狙击,竟然成了压垮我们之间最后一根稻草。她的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呵呵……”我看着她那悔恨交加的表情,苦笑道:“但你以为这就是结束了吗?”
我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血王,拉贾·达拉。”
“就是今晚,那个怪物海鳝达拉的‘主人’。”
“他,在缇娜的身上,种下了最恶毒的‘祖灵之咒’。”
“这个诅咒,”我的声音,充满着寒意,“让我们之间无法成为真正的夫妻。”
“任何亲密的接触,都会引发诅咒的疯狂反噬。那种痛苦,如同灵魂被撕裂。”
“所以,”我看着茜薇那猛然瞪大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双眼,残酷地吐出了最后的真相:“我和她,成婚近一年。”
“依旧有名无实。”
卧房内,死一般的寂静。茜薇,彻底被这个惊天的秘密,震慑住了。她看着我,那双复杂的眼眸中,有震惊、有怜悯、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希望?那个她恨之入骨、又爱之入骨的男人他依旧相当于一个人?
她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怒怼”的话。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她,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