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热交替……周期性发作……雨季积水……蚊虫疟疾!这他娘的,根本不是什么“鬼上身”!这是疟疾!是那个在我的故乡,早已被消灭了数十年,但在这个时代,却足以与黑死病、天花相提并论的、真正的“神之诅咒”!
我瞬间明白了。为什么马兰诺族人和沙猊部落的人,毫发无损!因为他们,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的血脉之中,早已进化出了对这种“寒虫”的、可怕的免疫力!
而我们,这些来自广东、福建的“外来者”,在这些“土着”的蚊虫面前,不过是一群毫无防备的、鲜美的“血食”!
“总长”周博望看着我那阴晴不定的、甚至带着几分“狂喜”的古怪脸色,担忧地轻唤了一声,“您……您没事吧?”
“我没事。”我转过身,“我,找到杀死那些‘鬼’的方法了。”
我没有再理会那些充满了困惑的巫医和长老。我一把拉过周博望和张素琴,快步走进了那间早已被我们当做“防疫健民司”总部的临时帐篷。
“先生!素琴!”我压低了声音,用快速而肯定的语气,下达了三道命令。
“第一!立刻传我总长令!所有新来的汉人定居点,无论军民,全部给我搬家!搬到地势更高、更通风的半山坡上去!远离所有沼泽和积水!”
“第二!以‘防疫健民司’的名义,立刻组织人手,用我们库存的所有石灰和硫磺,对所有疫区,进行无死角的、彻底的消毒!所有积水,必须在三日之内,尽数填平!”
“第三!”我看着张素琴,声音变得无比郑重,“我们集合联盟内的名医,集思广益,立刻研制一种能驱赶蚊虫的草药。无论用什么法子!用烟熏也好,涂抹也罢!另外我需要艾草!大量的艾草!以及所有你们知道的、能让那些该死的‘虫子’退避三舍的东西!”
我的这三道命令,让他们二人,都彻底愣住了。“总长……”,周博望的脸上写满了困惑,“您……您这是要驱蚊?”
“没错。”我看着他,语气沉缓说道,“先生,素琴。我们的敌人,不是什么冤鬼邪神。”
“而是……”,我指着窗外那依旧在“嗡嗡”作响的、小小的飞虫。“它们。”
这个时候我没有,也无法向他们解释,那超越了这个时代的“疟原虫”和“传播媒介”的科学理论。我只能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来强行推行我的“政令”。
然而,就在我准备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些“隔离”与“消毒”的笨办法之上时,我的大脑,再次疯狂地运转了起来!不对!光靠这些,还不够!疟疾……疟疾在那个没有特效药的时代,他们到底是用什么,来治愈它的?
一个被我遗忘在记忆最深处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模糊的词汇,如同海底的气泡般,缓缓地浮了上来。
“金鸡纳”。
“奎宁”。
“金鸡纳树”!我猛地冲到那张南洋海图前,我的眼睛疯狂地在上面搜寻着!那东西,原产于南美洲!但在这个时代,它似乎早已被那些无孔不入的西洋殖民者,带到了爪哇!
我猛地一拍桌子!“先生!”我看着周博望,心情兴奋。
“立刻!派我们最快的船!去巴达维亚!”
“去找荷兰人!”
“总长!”周博望拉住了我,“荷兰人现在自顾不暇,……”
“这事对他们来说,举手之劳,他们会的。”我打断了他,“因为我们也不是白要他们帮忙。但……”,我看着帐外那些惶恐不安的民众,“远水,解不了近渴。”
这场战争,已经从一场“天灾”,演变成了一场“信仰之战”。
那些马兰诺巫医要求“请神”的呼声越来越高,甚至我们红旗帮内部,也开始有人私下里摆设香案,祈求妈祖庇佑。
我心中清楚,若强行用“科学”去压制“神权”,只会激起更大的恐慌和内乱。
在这个时代,需要以他们理解的方式去实施,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看着周博望和张素琴,一个时辰后,一份由我口述、周博望亲笔润色、张素琴负责执行的,艾萨拉联盟第一号《防疫白皮书》,轰然出台!
这不是一份科学纲领,这是一份融合了神权、王权与科学的战争檄文!
我亲自颁布了这道白皮书!
第一令:“圣树悬赏令”!
“联盟总长张保仔,夜感神明托梦,得知此非天谴,乃大地瘴气所生之‘寒虫’作祟。神明指引,在南洋某处,生有‘金鸡纳’神树,其皮熬水,可克此虫。我联盟昭告四海,凡能献上此树者,无论部族,赏白银百两!封‘圣树使者’!”——我将“去巴达维亚求药”的b计划,变成了A计划,一场发动联盟所有土着力量的“全民寻药”。
第二令:“净水灭蚊令”!“‘寒虫’生于死水,化形为蚊。此令,非我政令,乃‘海上战神’之军令!张素琴总管持我令箭,如我亲临!所有联盟子民,无论汉、马、沙,三日之内,必须排干所有积水,填平所有沼泽!违令者,以通敌论处!”——这是冲突与博弈的核心。
张素琴展现出了她惊人的执行力。她没有丝毫的妥协。当一个马兰诺族的长老,以“那是祖先饮水的圣池”为由,拒绝填平村口那片早已滋生了无数蚊虫的池塘时。张素琴没有废话。她当着所有马兰诺族人的面,拔出了“黑鳞卫”的制式钢刀。
“总长的军令在此。”她的声音,比那冰冷的雨水还要寒冷,“要么,水干。要么,人死。”
在她的铁腕之下,“防疫健民司”的“白衣卫”(由女兵和医官组成),在“黑鳞卫”的护卫下,开进了每一个村寨。一场声势浩大、甚至带着几分血腥味的“爱国卫生运动”,强制展开!
第三令:“圣草庇护令”!如果说第二令是“铁腕”,这第三令,便是我安抚人心的“怀柔”。“联盟已查明,此寒虫,畏惧‘香茅’)之圣气。然凡草无灵,不足以驱魔。”
“我,已恭请‘月裔’祭司团,首席祭司聆音,于月亮泉圣地,日夜祈祷!”“凡联盟子民,皆可去神庙领取由月影祭司亲手‘祝福’过的香茅草种,种于屋前!更要每日焚烧‘圣草’,以其清香,庇护家宅!”——我没有去否认马兰诺巫医的“神权”,我只是用一个更高级的“神权”,取代了它。
当月影带着幸存的女祭司,在那片新开垦的香茅田边,举行那场充满了神圣与悲悯的“月光祝福”仪式时;当那些被“月神之力”催生(祝福)过的香茅,被分发到每一个惊恐的民众手中时。那些马兰诺巫医,也只能虔诚地,低下了他们那本还高傲的头颅。
第四令:“圣洁之帐”!“‘寒虫’凶猛,然亦有道。工部已奉我令,不惜工本,日夜赶工。仿效天宫‘云罗’,织造‘圣洁之帐’。”
“此帐,将由联盟统一发放!自总长府邸至寻常民居,无论贵贱,人皆有之!凡入夜者,必须张帐而眠!”——我将“蚊帐”这个最简单的物理防御,包装成了“神赐的庇护所”。
“白皮书”一出,整个联盟为之震动!一场几乎要将我们所有人心都彻底击垮的“信仰之战”,就在这一次次的冲突与博弈之中,被我巧妙地,转化成了一场由我主导的、全民参与的“反‘寒虫’圣战”!
张素琴的“防疫健民司”,成为了这场“圣战”的最高执行机构。她的“白衣卫”,手持我的令箭,身后跟着“黑鳞卫”的屠刀,成为了所有村寨中最令人敬畏的存在。
他们填平沼泽、焚烧杂草、强制消毒、分发蚊帐。起初,怨声载道。但半个月后。当那股肆虐了近一月之久的“鬼上身”,真的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退时;当那些本已奄奄一息的病人,在搬离了沼泽、睡上了“圣洁之帐”、每日焚烧“圣草”之后,竟真的奇迹般地,不再发作时。整个联盟,彻底沸腾了!
“神迹!这是真正的神迹!”
“总长……总长他,真的战胜了诅咒!!”民众们,自发地,涌向了“防疫健民司”的总部。他们,将张素琴,和她麾下那些“白衣卫”,视作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而张素琴,这位冰冷的“女诸葛”,也在这场堪称“封神”的战役之中,奠定了她在我们这个新生王国之内,无可动摇的神圣地位!
然而,我心中那块巨石,却并未因此而落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隔离与驱蚊,只是治标。那潜伏在弟兄们血液中的“寒虫”(疟原虫),并未死去。它只是在等待,等待下一个雨季,等待下一次爆发。我们,必须找到那唯一的解药——“金鸡纳”神树。
那封“圣树悬赏令”,早已传遍了四海。而我派往巴达维亚(今雅加达),去向荷兰人重金求购树苗的“飞燕”快船,也终于在半个月后,顶着风浪,驶回了海鹰城的港口。带回来的,却不是我望眼欲穿的树苗。而是一个让我如坠冰窟的、冰冷的消息。
“总长!”负责此事的的舵公,眼眸中此刻却充满了愤怒与挫败,“荷兰人,拒绝了我们。”
“他们说,”舵公咬着牙,“就在我们抵达巴达维亚的前三日,已有一位‘大人物’,以高出我们三倍的价格,买断了荷兰人在整个爪哇未来三年内,所有的‘金鸡纳’树皮与树苗!”
“是谁?!”我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昨夜缇娜身上爆发的寒气。
“南洋华商总会。”
“轰——!!!!!”我只觉得大脑一阵轰鸣!那封“投石问路”的信,那场“蚊群战术”的骚扰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彻底串联了起来!那不是茜薇(陆夫人)在试探。那是她在布局!
她用那十几艘马来海盗船,成功地,将我们的目光和主力舰队,死死地拖在了龙牙港与阿南巴斯群岛。
而她真正的杀招,根本不在海上!她在我颁布“圣树悬赏令”的那一刻,便已猜到了我的底牌!她知道,我们这些“外来者”的身体,根本无法抵抗这片土地的“诅咒”!她,要釜底抽薪!她要断了我们所有汉人弟兄最后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