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那么小,总是数不清一口饭究竟嚼了多少下。每一次用膳,母亲和严厉的嬷嬷必定端坐一旁,目光如炬。一旦她稍有错漏,温婉的母亲便会瞬间严厉起来,眼神冰凉。
嬷嬷便会立刻上前,手中握着那根特制的、又细又韧的戒尺,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她幼嫩的背脊、胳膊和大腿内侧——这些地方被衣衫遮掩、外人绝难察觉。
那戒尺又细又韧,打下去生疼,小小的她眼眶里立时便包了两汪泪,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让一滴落下。
因为她是“谢家贵女”,失态是最大的罪过。
更让她无法承受的是,她的错,会连累身边的人。
那个丫鬟叫“碧珠”,比她大了六岁,平日里像个姐姐一样照顾她,每当她被母亲责罚,晚上都一脸心疼地给她上药,是她当时极亲近的人了。
平日里丫鬟受罚,她都很听话的并不出声,可那天真的太冷了。
寒风刺骨,碧珠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很快便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而她和母亲就在一旁看着。
雪水濡湿了碧珠的衣摆,碧珠的脸庞通红、呼吸急促,身上还微微发着抖。
她一下慌了,头一次没有听母亲的话,挣脱了嬷嬷的拉扯,扑到母亲脚边,声音带着哭腔哀求:“娘!我会听话的!我真的会好好听话!求您让碧珠姐姐起来吧!让她去歇歇吧!”
她摸着碧珠的脸,那脸好烫,烫得她现在都能回忆起那温度。
母亲却大发雷霆,嬷嬷惊慌失措地将她拉开,她在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看到了深切的恐惧。
她不明白,只是不断重复着:“娘,我会听话的……”
母亲突然笑了,抚着她的头,笑得慈和又温柔:“好,娘让她下去歇歇。”
她欣喜若狂,只以为自己救了碧珠一命,却在之后,再也没见到过碧珠。
不,她又见到了碧珠。
第二日,她院中的各个丫鬟小厮都换了一波,就连那个她不怎么喜欢的嬷嬷都不见了。
新的嬷嬷牵着一个她从没见过的丫鬟,对她说:“姑娘,碧珠回来了。”
她惊恐地望向母亲,母亲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轻柔道:“碧珠回来了,你不开心吗?”
谢竹茹回过神来,目光晦涩地向门的方向看去——如今外头守着的那个“碧珠”,已经是不知道第几个了。
她以为她自己已经习惯,如今不过说出了星点,似乎便已经感觉到一丝轻松。
但……
短暂轻松之后,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攫住了她,胸口闷得发疼。
她仿佛看到了母亲干涸的眼睛。
不知多少个夜晚,母亲惩罚过她后,都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抚着她的脸说:“茹儿,别怪娘,娘都是为你好。”
母亲的眼底是那么空洞,那双眼看着她,就好像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一般。
“娘只有你了。”
母亲说。
她猛地收回目光,像是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般,声音干涩地为自己、也为母亲辩解道:“这……这不怪母亲。”
“是我……是我太过愚钝,总是犯错……母亲她……”
她喉头发干,几乎难以成言,巨大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这是在做什么?竟然对着外人,数落自己母亲的不是?
她的表情似哭似笑,不知道是在说服谁,又重复了一遍:“她总是为我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