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京城百姓谈起这位惠贞长公主,语气已从过去的畏惧鄙夷,变成了如今的复杂难言。虽仍觉得她行事出格,不像个“正经”公主,但“心善”、“怜贫惜弱”的名声也渐渐传开。茶楼酒肆间,甚至开始流传起一些关于“惠贞长公主微服私访、惩恶扬善”的、经过夸张渲染的故事段子。
宋姝原身那“声名狼藉”的评价,竟在这日复一日的“不务正业”中,被有效地扭转、改观了不少。如今人们提起她,更多是摇头苦笑,叹一句“特立独行”,而非从前纯粹的厌弃。
银烬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并未接话。她的视线又从长公主那边移回御座之上,看着皇帝、皇后与他们初生的女儿,那幅父慈子孝、夫妻和睦、被无数人艳羡的完美画卷,在繁华喧嚣的盛宴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目,却又真实地存在着。
“看见他们了吗?”银烬顿了顿,语气听不出情绪,“妻贤子孝,天伦之乐。晏清你如今位居丞相,权势煊赫,却因我之故,再无可能拥有这般景象。可曾……后悔过?”
她转眸,看向沈晏清,因着那与沈晏清血脉神魂相连的同心契,昔日那近乎逼人的、带着锋芒的绝美少年感,渐渐沉淀为一种更为温润磅礴的成熟风姿。她的轮廓依旧完美无俦,却线条更显雍容流畅,外貌已同上一世基本重合,那双深邃难测的眼中,此刻清晰地映出一丝极淡的、几乎从未有过的迟疑与探询。
沈晏清闻言,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他循着银烬先前的目光望去,看到了帝后的和睦,看到了长公主与才俊的般配,也看到了席间不少官员携带家眷、儿女承欢膝下的场景。
他沉默了片刻,随即转回头,目光没有丝毫闪烁,直直地望进银烬眼中。那眼神清澈、坚定,甚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然。
“从未。”沈晏清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仿佛要驱散所有不必要的疑虑,“能与你相伴,是我沈晏清几世修来的福分,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
他微微凑近,无视了周遭可能投来的目光,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显真挚灼热:“那些景象固然美好,但若要以失去你为代价,于我而言,便是毫无意义的虚妄。阿烬,我从未后悔,一刻也未曾。”
“金乌玉兔东复西,此心永系君不移”
沈晏清的话语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瞬间熨烫了银烬心底那丝极细微的不安。银烬看着他眼中毫不作伪的深情与坚定,那点因世俗圆满景象而生的微妙动摇顷刻间消散无踪。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不再多看那满堂的“圆满”一眼,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是我多言了。”
另一边在外头躲了一个多月,赤霄起初是又委屈又害怕,缩在某个荒废园子的假山洞里,啃着偷来的、又酸又涩的野果,竖着耳朵警惕四周动静,生怕银烬余怒未消,真来找他算账。
可一天天过去,风吹草动倒是不少,却唯独没有那道熟悉的气息靠近。他啃着干巴巴的野果,越发想念丞相府厨房里下人准时投喂的、香甜软糯的糕点,还有那些精心烹制的、香喷喷的肉食……对比之下,嘴里的野果简直难以下咽。
他那点害怕渐渐被一种更大的失落和馋虫勾起的委屈取代。爹爹……是不是真的不管他了?是不是觉得他太麻烦,闯了祸还不听话,所以干脆不要他了?连好吃的都没他的份了!
这个念头让赤霄心里酸涩得更厉害,对着啃了一半的野果再也没了胃口。
终于,对美食的渴望和害怕被彻底遗忘的恐慌,彻底淹没了那点可怜的倔强。赤霄再也按捺不住。或许……或许爹爹早就消气了呢?或许爹爹只是觉得他该自己懂事自己回去?他这么一直躲着,万一厨房新做的桂花糕都被别人吃光了怎么办?
这么一想,赤霄再也顾不上面子,趁着夜色深沉,熟门熟路地溜回丞相府,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落在银烬院中的草地上。他缩在廊下阴影里,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耳朵耷拉着,尾巴也没什么精神地圈在身边,眼巴巴地望着主屋透出的暖光,肚子里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就在他琢磨着是先去厨房偷点吃的还是先认错时,主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银烬披着一件外袍站在门口,目光淡淡地落在那团赤红的毛团上,似乎早已察觉赤霄的归来。她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只道:“倒还知道回来。还以为你在外头野果子吃饱了,乐不思蜀了。”
赤霄浑身一僵,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又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听到这算不上严厉却戳中他痛处的话,他心底那点委屈和埋怨猛地冒了头,忍不住小声嘟囔反驳,带着明显的赌气意味:“……明明是怕你还在生气,才不敢回来……谁、谁知道你根本就没去找过我……连、连好吃的都没给我留……”越说越觉得心酸,尾巴尖却不安地扫动着,肚子又“咕噜”叫了一下,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银烬闻言,眉梢微挑。她其实早就不气了。那点尴尬与恼怒,在几日繁忙与这小家伙的失踪中早已淡去。几年相处下来,即便她性情清冷,对着这自己一手教导的小家伙,也并非全无感情。
如今见赤霄这副灰溜溜、饿着肚子、又委屈又怂的模样,那最后一点不快也烟消云散,甚至有点想笑。
银烬走下台阶,来到赤霄面前,伸手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偷窥墙角还有理了?馋死你算了。”
赤霄吃痛,用爪子捂住额头,却不敢躲,只哼哼唧唧地不敢再顶嘴,眼睛却偷偷瞟向厨房的方向。
“罢了。”银烬收回手,语气缓和下来,“此事揭过,不许再有下次。若再让我发现你用我教你的术法行此等事……”她话未说尽,但其中的警告意味分明。
赤霄猛地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喜和不敢置信的光芒!爹爹这是……不怪他了?还有好吃的!他立刻忘了那点小埋怨,忙不迭地用力点头,恨不得把脑袋点下来:“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谢谢爹爹!”
他兴奋地原地转了个圈,尾巴重新欢快地摇动起来,试探着用脑袋去蹭银烬的衣角,见她没有推开,便得寸进尺地整个儿贴了上去,发出满足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当然,其中也夹杂着饥饿的“咕噜”声。
银烬瞥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淡淡说了一句:“厨房灶上应该还温着一碟栗子糕。”
话音未落,那团赤红的身影已经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直奔厨房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