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衙门。
与礼部的喧嚣混乱不同,这里安静得近乎肃穆。高大的梧桐树遮蔽了庭院,落叶铺满了青石板路,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清冷。
这里是六部之首,掌管天下文官的考评、升迁与罢黜。
赵辰的靴子踩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碎裂声。他没有带影卫,只带着苏凌月一人,穿过了那条象征着仕途升迁的幽深长廊,直抵吏部尚书的公房。
房门敞开着。
一个身着绯色官袍、须发花白的老者正端坐在案前,手中握着一支朱笔,在一份份官员的考评册上或是画圈,或是打叉。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外界的风雨从未吹进过这间屋子。
吏部尚书,王安石。
大夏朝堂上出了名的“硬骨头”,也是皇帝最信任的孤臣。他不结党,不营私,只认死理。在他眼里,法度大于天,人情薄如纸。
“殿下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王安石没有抬头,手中的朱笔依旧在纸上游走,声音苍老而沉稳。
赵辰迈步入内,在客座上坐下。苏凌月站在他身侧,目光审视着这位能够在这浑浊官场中独善其身的老人。
“王尚书消息灵通。”赵辰淡淡道,“本宫才刚从礼部出来,你就已经泡好茶等着了。”
桌案上,确实摆着两盏热茶,茶香袅袅。
“礼部的动静那么大,老臣虽然耳背,但也听得到。”王安石放下笔,终于抬起头。他那双眼睛虽然浑浊,却透着一股洞若观火的锐利,“殿下雷霆手段,半日之内连下两部,老臣佩服。”
“既然佩服,”赵辰身子微微前倾,“那王尚书是打算自己把东西交出来,还是让本宫……亲自来取?”
王安石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殿下想要什么?是吏部的官印?还是老臣的项上人头?”
“本宫要的,”赵辰指了指桌案上那堆积如山的考评册,“……是你手里的‘官评’。”
“吏部掌管天下官员升迁。这十年来,赵弈和周严安插了多少人,提拔了多少亲信,贬谪了多少忠良,这一笔笔账,都在你的脑子里,也在这些册子里。”
“本宫要这份名单。”
王安石收敛了笑意,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变得严肃如铁。
“殿下,这是吏部的机密,也是朝廷的法度。除非有陛下的圣旨,否则,老臣绝不会将这些东西交给任何人。哪怕……您是太子。”
“法度?”赵辰冷笑一声,“赵弈卖官鬻爵的时候,你的法度在哪里?周严科举舞弊的时候,你的法度又在哪里?王尚书,你所谓的法度,不过是用来粉饰太平的遮羞布罢了。”
“老臣问心无愧。”王安石挺直了脊梁,“老臣虽无力回天,但也绝不同流合污。吏部的门槛,老臣守了一辈子,绝不会在今日破例。”
“是吗?”
苏凌月突然开口了。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从没离身的玉佩,轻轻放在了王安石面前的桌案上。
那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只是一块普通的平安扣,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像是孩童的涂鸦。
王安石看到这块玉佩的瞬间,那张如岩石般坚硬的脸,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的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块玉佩,却又不敢。
“这……这是……”
“这是令郎的东西。”苏凌月的声音平静,“王大人清廉一世,家中一贫如洗。唯一的软肋,就是那个心智不全、却最是依恋父亲的小儿子,王小安。”
王安石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苏凌月,眼中的淡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父亲被触碰到逆鳞时的惊怒。
“你们……把他怎么了?!”
“没怎么。”苏凌月淡淡道,“只是请他去东宫的别院里做了个客,吃了几块点心。他很乖,一直说要等爹爹回家。”
“祸不及妻儿!”王安石怒吼道,“太子殿下!您也是要做皇帝的人,怎能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下作?”赵辰站起身,走到王安石面前,目光冰冷,“王尚书,你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久,看过那么多卷宗,难道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下作吗?”
“赵弈为了筹集军饷,逼死了多少无辜百姓?周严为了打压异己,让多少清官家破人亡?你王安石守着你的清名,守着你的规矩,眼睁睁看着这些事情发生,却无动于衷。这……就不下作吗?”
赵辰的声音并不高,却字字诛心。
“本宫是在救人,也是在救国。为了这个目的,我不介意当恶人。更何况……”
赵辰看了一眼那块玉佩。
“……你儿子现在很安全。但如果你不肯配合,本宫不能保证,那些被你‘法度’保护起来的赵弈余党,会不会拿你儿子开刀。”
王安石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他这一生,刚正不阿,软硬不吃。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他不能不在乎那个傻儿子。
那是他亡妻留下的唯一骨血,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你们……赢了。”
王安石闭上眼,两行浊泪顺着脸颊滑落。
他伸出手,颤巍巍地从书案下的暗格里,取出了两本厚厚的册子。
“这一本,是‘红册’,记录了这十年来,所有非正常升迁的官员名单,以及他们背后的推荐人。”
“这一本,是‘黑册’,记录了那些被贬谪、被排挤、却真正有才干的官员去向。”
他将两本册子推到赵辰面前,仿佛推开了自己一生的坚持。
“拿去吧。”
赵辰拿起册子,翻看了一眼。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大夏的朝堂之上。
有了这个,他就能精准地切除每一个毒瘤,也能迅速地填补留下的空缺。
“多谢。”赵辰合上册子。
他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