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的雨,又下了起来。
这场雨来得极不寻常。正值深秋,本该是天高气爽的时节,却偏偏阴雨连绵,整整半月未曾停歇。那雨水冰冷刺骨,仿佛是老天爷在无声地哭泣,将整座皇城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压抑之中。
雀舌巷,三日楼。
苏凌月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连绵不断的雨幕,眉头紧锁。她肩上的旧伤在阴雨天里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着她什么不祥的预兆。
“大人。”
影一的身影带着一身湿气,匆匆从密道中走出。他平日里那张毫无波澜的面具下,此刻竟透着一股少有的凝重与焦急。
“出事了。”
苏凌月转过身,心头猛地一跳。
“哪里出事了?”
“南方。”影一将一封被油纸层层包裹、却依然有些受潮的急报递了过来,“八百里加急。昨夜刚送进宫,陛下看了之后……当场就把御案给掀了。”
苏凌月接过急报,拆开。
只看了一眼,她的瞳孔便剧烈收缩。
「江淮决堤,洪水滔天。」
「扬州、苏州、杭州……江南七州十八府,尽成泽国。」
「淹没良田万顷,毁坏房屋无数。死伤百姓……难以计数。」
「流民遍野,易子而食。瘟疫横行,民不聊生。」
那一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字眼,像是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苏凌月的眼球。
她仿佛透过这张薄薄的纸,看到了千里之外那片人间炼狱。浊浪排空,吞噬着村庄与生命;无数百姓在洪水中挣扎呼救,最终沉入水底;幸存者拖家带口,在泥泞中艰难求生,眼中满是绝望与麻木。
“这是……天灾。”苏凌月喃喃自语,声音有些发颤。
“是天灾,也是人祸。”影一的声音冰冷,“据影阁在南方的探子回报,江淮堤坝年年修缮,户部每年拨下去的银子高达百万两。可那堤坝……却像是纸糊的一样,一冲就垮。”
“贪墨。”苏凌月瞬间明白了,“那些修堤的银子,怕是都修进了贪官的私宅里。”
“不仅如此。”影一继续说道,“水患发生后,地方官府不但不思救灾,反而……封锁消息,紧闭城门,甚至……派兵镇压流民,禁止他们北上讨饭。”
“他们怕流民冲撞了京师,怕丢了乌纱帽。”
“混账!”苏凌月猛地将急报拍在桌上,“这群畜生!他们这是在逼着百姓造反吗?!”
“大人,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影一提醒道,“这封急报昨夜进宫,今日早朝……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殿下呢?”
“殿下……已经在宫里了。”
……
皇宫,太和殿。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皇帝赵隆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那双浑浊的龙目中布满了红血丝。他看着殿下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
“说话啊!”皇帝咆哮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平日里你们不是一个个都能言善辩吗?不是一个个都争着抢着要为朕分忧吗?现在怎么都哑巴了?!”
“江南七州被淹!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你们告诉朕,该怎么办?!”
百官低头,噤若寒蝉。
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谁都知道,赈灾是个苦差事。不仅要面对险恶的灾情,还要面对那烂透了的地方官场。搞不好,不但救不了灾,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更重要的是……户部没钱了。
国库空虚,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秘密。之前的西北战事、皇家围场的修缮、还有宫里的各项开销,早已将国库掏得七七八八。现在要拿出一笔巨款去赈灾,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陛下。”
终于,户部尚书硬着头皮出列,颤颤巍巍地说道:“国库……国库确实拿不出银子了。之前的‘皇家商队’运往西北的粮草,已经是……最后的家底了。”
“那是朕的家底!是朕用来保命的!”皇帝气得随手抓起一个奏折砸了过去,“你们这群废物!平时贪污受贿一个个比谁都厉害,到了关键时刻,就跟朕哭穷?!”
户部尚书被砸得不敢躲闪,只能拼命磕头:“臣有罪!臣该死!”
“你确实该死!”皇帝怒不可遏,“朕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难道要朕眼睁睁看着江南的百姓都死光吗?!”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
一直站在武将队列末尾,沉默不语的三皇子赵弈,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精光。
他被废了亲王位,被收了兵权,被禁足了这么久。
他一直在等。
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他翻身、能让他重新回到权力中心的机会。
而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赈灾。
虽然是个苦差事,但也是个肥差。
只要能拿到赈灾的差事,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离开京城,摆脱皇帝的监视。他就能利用赈灾的银粮,重新拉拢人心,甚至……重新组建自己的势力。
更何况,江南那是富庶之地,虽然遭了灾,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手段够狠,未必不能从中捞上一笔,填补他之前的亏空。
这是一场豪赌。
但他赵弈,从来都不怕赌。
“父皇!”
赵弈猛地出列,重重地跪在大殿中央。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壮。
“儿臣……愿往!”
全场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