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只剩下泥泞和血腥气。枯树林里,刘备扶着树干,看着医官用烧红的匕首剜出张飞肩头的弩箭头。血肉焦糊的气味混着湿土的味道,钻进每个人的鼻腔。张飞额上青筋暴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一声没吭,只从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主公,狼骑退了,但…未走远。”简雍踉跄着跑来,袍角沾满泥浆,“他们在北面五里外扎营,炊烟起来了。”
这意味着暂时的喘息,也意味着更彻底的包围。吕布用兵,向来如狼狩猎,不急于一口咬死,而是驱赶、疲惫、耗尽猎物的每一分气力。
刘备的目光掠过林中蜷缩的军民,许多人带伤,孩童饿得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粮车大多遗弃在当阳桥头,仅存的几袋粟米,还不够这支残军熬过两日。
“大哥…”张飞虚弱地开口,声音嘶哑,“江陵…江陵还远么?”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在刘备心上。他正要开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斥候几乎是滚下马鞍,脸色惨白如纸:“主公!江陵…江陵城头…插上了‘吕’字旗!”
***
江陵的陷落,比吕布预想的更轻易。
他亲率的五千狼骑,一人双马,不顾疲累,沿着沮水河道日夜兼程。马蹄裹了麻布,人衔枚,马摘铃,像一道无声的暗流,绕过所有可能被侦知的要道。他们比刘备溃散的军民,至少早到了一天半。
当吕布和那一千精骑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江陵城北的制高点时,这座被誉为“荆襄粮仓”的巨城,尚在晨曦中沉睡。城头守卒稀疏,炊烟袅袅,浑不知兵临城下。
吕布没有立刻攻城。他令将士们隐于林间,饱餐休整,同时派出了十余名最精悍的斥候,换上从蔡瑁降卒那里扒来的衣甲,混在清早入城的樵夫菜农之中,潜入了江陵。
日上三竿时,城头开始出现不寻常的调动,守军明显增多,气氛紧张。吕布知道,刘备南奔的消息,以及他吕布亲至的传闻,已经先他一步传到了江陵。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恐慌,比任何攻城器械都更具摧毁力。
“陛下,城中守将乃刘表旧部邓义、刘先,皆文吏出身,并非善战之将。”新任的骑都尉,一个在并州就追随吕布的老狼卫,低声禀报,“据闻,刘琮投降后,二人本欲据城观望,如今听闻我军骤至,已生怯意。”
吕布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江陵高耸的城墙上。城墙坚固,粮草充足,若守将决心死战,即便他能攻下,也要付出惨重代价,耗时日久。他耗不起,北方的袁绍虽暂被击退,曹操残部仍在蛰伏,他必须尽快稳定荆州,回师中枢。
“把朕的旗帜,打起来。”
一声令下,那面玄底金边的“吕”字大纛,骤然在山坡上迎风展开。同时,千余狼骑不再隐藏,缓缓策马出林,在江陵北门外列阵。没有呐喊,没有鼓噪,只有冰冷的甲胄反射着日光,只有如林的长矛指向天空。沉默的军阵,比喧嚣的攻城更令人窒息。
城头顿时一片慌乱。人影奔走,呵斥声、惊叫声隐约可闻。
吕布策马向前,独自一人,直至一箭之地。他抬起手中那张巨大的铁胎弓,弓弦上搭着一支并非用于杀敌的响箭。
嘣——嗤!
响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划破长空,越过宽阔的护城河,精准无比地钉在了江陵北门城楼的匾额之上!箭尾兀自剧烈震颤。
这一箭,是震慑,更是最后通牒。
城头的骚动瞬间静止了。所有守军都看到了那支深入木料的箭矢,也看到了远处那个挽弓立马,如同天神般的身影。
片刻死寂后,江陵北门的城门,在一阵沉闷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几名文官打扮的人,身着素服,未佩兵刃,手托印信兵符,徒步而出。为首者,正是邓义。
他走到吕布马前,躬身到底,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罪臣…邓义,率江陵全城官民…恭迎陛下天兵…”
吕布俯视着脚下匍匐的身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下马,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印信,只是淡淡地说了一个字:“收。”
身后自有将领上前,接过印信,指挥狼骑先遣部队入城接管防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