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且,城中存粮日蹙,流民围城不去,久恐生变。”
正说着,一名小吏急匆匆捧着一份染血的绢帛闯入:“报——!荀令君,东郡濮阳急报!当地豪强田氏、王氏,突然发难,袭击我留守军吏,宣称……宣称‘奉天子诏,讨伐国贼’,已打开城门,迎……迎吕布将高顺部入城了!”
“什么?!”程昱失声惊呼。
夏侯惇猛地转过身。
荀彧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然:“知道了。下去吧。”
小吏退下后,堂内死一般的寂静。濮阳,那可是东郡郡治,曹操起家的根基之地之一!它的丢失,不仅仅是一座城的得失,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天子诏书的名义,开始真正地瓦解他们的统治基础。
“乱臣贼子!”程昱咬牙切齿,“平日受明公多少恩惠,竟如此狼心狗肺!”
“非其狼心狗肺,”荀彧的声音疲惫却清晰,“乃大势如此。吕布挟天子以令诸侯,占据大义名分。以往,我等尚可斥其为矫诏。然如今,天子确在安邑,印信俱全……这‘国贼’之名,便如泰山压顶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内枯树上最后几片顽强不肯落下的叶子在风中挣扎。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重新变得稳定,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鄄城、范县、东阿三城,即日起实行最严苛的军管。许出不许进!再有敢言诏书、煽动人心者,无论军民,立斩不赦!逃亡者,抓回皆斩!其家眷,连坐!”
夏侯惇和程昱悚然一惊,看向荀彧。
荀彧没有回头,继续道:“元让,你亲自巡城,弹压任何异动。仲德,你负责清查城内细作,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子裕(枣祗),你想尽一切办法,筹措粮草,优先保障守城军士!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务必坚持到主公归来!”
他的命令一条条下达,冰冷而决绝,带着一种与他的儒雅气质截然不同的铁血意味。众人皆知,这是当下唯一的选择。
“诺!”三人齐声应命,心情沉重地退下执行。
荀彧独自留在堂中,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他身影拉得细长,显得格外孤寂。他再次看向案上那份诏书,手指轻轻拂过“国贼”二字,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叹息,并非为了自身的困境,而是为了这崩坏的世道,以及那柄名为“大义”却染满了权力倾轧鲜血的利刃。
寒风依旧在呼号,卷着远方可能已经飘起的吕布军旗的猎猎声响,一下下,敲打在鄄城每一个人的心上。恐惧、猜疑、绝望,如同无形的瘟疫,在这座被围困的孤城中悄然蔓延。
而遥远的安邑,那卷盖着皇帝玉玺的诏书,其威力,正通过一座座倒戈的城池,一双双动摇的眼神,清晰地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