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铁轨孤珠照残夜(1 / 2)

腊月残夜,潮白河口浮着薄雾,一条黑漆铁船泊在暗潮里,桅杆挂旭日旗,远远像一柄滴血长刀。

我趴在岸边冰面,用残焦香囊里的铜片钥匙,捅开货舱七〇八气窗。

舱里堆满木箱,煤油味呛鼻。最深处,一只半人高铁匣焊在船肋,匣面烙字,正是肖朴生留的后手——他早把真珠与金令分装,火车只是障眼。

我咬牙:再炸一次?可船在河口,一爆沉水,珠子永沉海底。

只能偷。

我刚撬开铁匣,背后枪机——燕子,又见面了。声音虚弱,却带着笑。我回头——韩复之!他浑身焦黑,左臂只剩半截,右手握一把驳壳,枪管抖得像风里的芦苇。我愣住:你……没死?他咧嘴,露出一排被烟熏黄的牙:铁琵琶没断,我就咽不下气。我这才看见,他腰间挂着那副烧弯的铁琵琶,鹰爪拨子裂成三叉,仍闪冷光。

我举高双手:韩爷,珠子你要,给你。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只布包,摊掌——仅一颗,拇指大,奶光流转,是最大那颗佛头珠。其余真珠,我趁爆炸时已全部撒进潮白河——了。韩复之瞳孔缩成针尖:你……全扔?我嗤笑:扔?它们本就该回松花江,老子让鱼看守,比给人当狗强。他盯我良久,忽然仰头大笑,笑声牵动伤口,血从嘴角黑红黑红地涌。好一个盗亦有道!我韩复之守了一辈子珠子,却守成走狗,值吗?

笑完,他抛给我一样东西——烧弯的铁琵琶,鹰爪拨子齐根折断,却仍锋利。拿着,继续飞……别学我……给主子看门。我接住,掌心发烫,像接过一个时代的骨头。他抬眼望天,雪片落进瞳孔,不化:李三,替我告诉北平……韩某不是汉奸,只是……走错道的看门狗……话音未落,他手中驳壳地掉地,人缓缓后仰,倒在铁轨上,胸口最后一丝起伏,被寒风掐灭。

我蹲下身,把他睁着的眼睛抚合,把那颗佛头珠放进他右掌,合拢。带上它,下辈子守江,不守贼。我起身,把铁琵琶系在背后,像背一副黑铁翅膀。远处,雪鹤丸拉响汽笛,船身缓缓离岸——再不走,真要被锁进铁笼。我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下河堤,扎进黑水,向雾深处游去。背后,船灯渐远,像一颗迟到的落日。

游出半里,我浮出水面,从怀里掏出一只牛皮袋,口绳一松——哗啦啦……百颗真珠滚进江水,月光下闪成银雨,沉底、散开,像一群白龙归巢。我留一颗,塞进香囊第三层,与铜片钥匙并列——若有一天,需要唤醒江里那些,这颗就是引子。我抬头望天,自言自语:珠子散了,故石却长出了鳞,谁也捡不完。

我爬上对岸浅滩,棉衣结冰,硬得像铠甲。赵刀疤带人接应,燃一堆篝火,火苗炸,像给黑夜点天灯。我把韩复之遗言复述一遍,众人沉默。小梨花递给我一碗姜汤:铁琵琶你背回来了?我点头,她用手指敲烧焦的弦,声音哑却带金属余韵:以后,它叫——乌鸦的鸦,替黑夜报丧,也替黎明开路。我望着火里扭曲的弦影,心里一动:燕子+乌鸦,一样黑,却一个守夜,一个迎晨。

火光渐弱,我背起,独自走向铁轨。

雪片落在热铁轨上,化白烟,像无数小魂灵升天。

我弯腰,把韩复之掉的那颗佛头珠捡起——

它竟没沉水,被冰碴子托住,在月光下闪,像一盏不肯灭的灯。

我握珠,对天发誓:

珠子可以散,国土不能丢;

老子可以死,燕子不能低头!

声音被风撕碎,却又被铁轨传得很远,回荡,像韩复之最后那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