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霜刃与照片(1 / 2)

火海在身后,海水在前头。

浪像无数冷刀,一刀刀往骨缝里钻。我抱着阿阮,漂在英租界外的黑潮里,血从绷带渗出,一缕缕被海水扯走,像红烟。

探照灯在远处岸上扫,像鬼差提的灯笼,找替死鬼。我咬紧牙关,把阿阮托高一点——她浑身湿透,呼吸却均匀,耳后的白羽竟还顽强地粘着,像不肯熄灭的火。

再撑十分钟。我贴着她耳廓,声音被浪撕得七零八落,十分钟,我们上岸。

其实我不知道岸在哪,断腿早已麻木,胸口枪伤像藏了把火钳,每划一下水,就钳我一次。可我不敢停,一停,我们就成了冬日海上的浮尸。

忽然,一盏昏黄渔火在左侧闪,三下长、两下短——约定的暗号。我精神一振,挥臂拍水,回应三下短、两下长。火光靠近,是一艘乌篷小渔船,船头立着个人影,蓑衣斗笠,像从水墨里剪下来的。

李三?来人压低嗓子。

活的!我吼,声音被浪吞一半。船篷里伸出两根竹篙,把我们拖上去。我瘫在甲板,像条被扒了鳞的鱼,只剩喘气的份。

船篷里堆满咸鱼和煤油味,却比任何五星级软床都香。阿阮抖得像筛糠,却先扑过来扒我衣襟:血!又裂了!

蓑衣人递来酒壶,我仰头灌,火辣辣一条线,把冻住的喉管烫开。这才发现对方是个女人——四五十岁,左脸一道疤,从眉骨划到嘴角,像把月牙嵌进肉里。

叫我疤姐。她声音沙哑,老张是我师兄,他提前托我候在海上,说今晚有人跳海。

我眼眶一热,火场里老张最后的笑,在脑海闪回——原来他连退路都替我们铺好。阿阮握住我手,小声哽咽:张叔……

疤姐拍拍她肩,转头看我:船不能直接回津,安德森虽死,英租界戒严,袁文会也派人封了所有码头。你俩得先几天。

我苦笑——假死,我熟。可这次,要骗的是整个天津卫。

船在海上漂了两天两夜,最后钻进一处废弃盐仓。盐仓位于塘沽与天津之间,芦苇丛生,雪一盖,像白浪起伏的无人海。仓里堆满粗盐,踩上去响,像踩在干雪上。

疤姐扔给我们两套旧渔服、一罐猪油、一台小收音机,还有——阿阮的相机,防水油布包得严严实实。原来老张跳海前,把相机先抛进了渔船。

我捧着相机,像捧着最后一块浮木。阿阮却迟迟不接,她盯着相机背壳,眼神复杂——那里有一道新鲜裂痕,像被子弹擦过。

底片……她声音发抖,不知道还在不在。

我掰开暗扣,一声,后盖弹起——胶卷完好,只是最前端那张被热浪烤得卷了边。阿阮长吐一口气,整个人瘫坐盐堆,眼泪无声地往下掉,砸在盐粒上,变成一颗颗小凹坑。

我蹲下去,用拇指给她抹泪,却越抹越湿。最后索性把她按进怀里,让她哭个够。她哭的时候,肩膀一抖一抖,像受伤的雏鸟,把我心口啄得生疼。

夜里,盐仓外刮起白毛风,窗缝鬼叫。收音机忽然弹出播报:

……前日凌晨,英租界码头发生特大爆炸,巡捕房探长安德森生死不明,疑为青帮分子燕子李三所为。代理探长麦克发布通缉:凡提供李三线索者,赏大洋五千;活捉,赏一万……

我嗤笑,摸摸胸口绷带:一万?老子什么时候这么值钱。

阿阮却脸色煞白,把收音机抱在怀里像抱炸弹:通缉令一出,天津卫所有混混都会找你。

她抬眼,眸子里映着煤油灯火,包括袁文会。

我心里——是啊,安德森死了,袁文会再无掣肘,下一步当然是灭口加夺证据。

我掏出那份血染文件,甩了甩,盐粒簌簌落:想灭口?得看他有没有那口好牙。

第三天傍晚,疤姐冒雪送来消息:

袁文会放出话,三日后在天津西站——接的是阿阮的骨灰盒。他说你诈死女友,他要给你送温暖

我听完,沉默得像盐堆,半晌笑出一声:行,那咱就给他送个真骨灰——装他自己的。

阿阮抓住我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别冲动,那是圈套!

我抬眼,与她四目相对,火光下,她瞳孔里燃着两簇小火苗,像要把我的焦躁烧尽。

我深吸一口气,把怒意压回胸腔,拍拍她手背:咱们不冲,咱让他自己钻。

当夜,我借着盐仓破窗的月光,把文件一页页摊开,用相机重新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