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是意识复苏前的第一重帷幕。
没有光，没有声，没有冷热，甚至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只有一片沉重的、粘稠的、仿佛能压碎灵魂本源的虚无。这是比深渊更深的所在，是连毁灭本身都已湮灭后残留的“无”。
在这片“无”的中央，一点微弱的、几乎要彻底涣散的意识碎片，如同狂风中的残烛火苗，开始了艰难的重聚。他是陈默。记忆是破碎的玻璃，割裂着感知：龙王骸骨王座冰冷的凝视、九条龙骸自爆时撕裂归墟的暗金风暴、孙悟空眉心那道吞噬一切的归墟之眼、还有最后……那将自己和一切卷入终极湮灭的微型黑洞……
剧痛迟来地席卷了每一寸感知。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生命本源被强行撕裂、神魂被恐怖威压碾磨成粉的后遗症。他试图“感受”自己的身体，反馈回来的却是一片支离破碎的混沌。琉璃混沌龙心体？那涅盘重铸的强大躯壳，此刻仿佛一件被巨力砸碎后又勉强黏合起来的琉璃器，遍布着无数看不见的裂纹，每一次微弱的神念波动，都带来濒临彻底崩解的刺痛。
力量更是涓滴不剩。识海之中，那片由琉璃混沌心核演化而成的微缩宇宙，曾是光河璀璨、星辰运转，如今却是一片破败死寂。光河干涸断裂，如同枯死在大地上的河床；星辰黯淡崩碎，化作漂浮的冰冷碎石；核心处，玄奘法师的金身佛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温暖的印记，如同灰烬中尚未完全熄灭的余温，证明着他曾存在并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悟空……”意念如同游丝，试图延伸出去，寻找那熟悉的暴戾又赤诚的气息。然而感知所及，只有无尽的空虚和冰冷。兄弟是生是死？他被卷到了何处？绝望如同归墟的海水，试图淹没这刚刚重新点燃的意识火苗。
就在意识即将再次沉沦之际，那怀中一点微弱到极致的温润触感，轻轻搏动了一下。
是那枚琉璃碧玉莲台的残骸。
它几乎彻底碎裂了，只剩下指甲盖大小的一点核心，黯淡无光，表面布满裂纹，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为齑粉。但就是这一点残骸，却依旧顽强地散发着一丝微弱却纯净的生机与守护意志。那是净心莲最后的佛光，是菩提祖脉馈赠的最后余荫，更是……玄奘法师决绝投身淤泥前，融入其中的那点不灭佛性！
这丝微弱的搏动，如同在无尽黑夜里点亮的一粒沙弥，瞬间锚定了陈默即将溃散的意识。
“师父……”
他想起了最后那一刻。玄奘佛影燃烧自我，裹挟着莲台残骸，义无反顾地撞向那污浊的潭底淤泥。那决绝的慈悲，那“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宏愿，此刻透过莲台残骸的微弱搏动，再次清晰地传递过来。
不能放弃！
意志在绝境中爆发出最后的力量。陈默开始以残存的神念，如同蜗牛爬行般，一丝丝、一缕缕地收拢着漂浮在周围虚无中的、属于他自身的破碎本源碎片。这个过程缓慢到令人绝望，每一次微小的牵引都伴随着神魂撕裂般的痛苦。那些碎片上，大多沾染着归墟湮灭后的死寂气息，需要他用那微弱的琉璃心焰（已然黯淡到如同一缕青烟）小心翼翼地灼烧、净化，才能重新融入己身。
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许过去了数日，或许只是弹指一瞬。
在他几乎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心力时，感知的边缘，终于捕捉到了另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强的生命波动。
那波动充满了桀骜、痛苦、暴戾，却又被一种更深沉的、百折不挠的斗战意志死死约束着。像是一块被投入炼狱火海灼烧了千万年，却始终未曾熔化，反而变得更加凝练、更加棱角分明的顽铁！
“悟空！”陈默精神一振，意念努力地向那个方向延伸。
在一片更大的破碎琉璃甲胄和凝固的暗金色血块中央，孙悟空的身影蜷缩着。他的状态比陈默更堪忧。古铜色的身躯上，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肌肤，布满了焦黑的灼痕、深可见骨的撕裂伤以及被归墟之力腐蚀出的可怕孔洞。暗金色的血液早已流干，伤口处只有一片死寂的焦黑。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眉心。
那道强行开辟的“归墟之眼”早已闭合，却留下了一个狰狞无比、仿佛被最恶毒诅咒侵蚀过的焦黑裂缝。裂缝边缘的血肉呈现出不祥的晶化状态，丝丝缕缕极其细微、却危险异常的混沌湮灭气息，依旧不受控制地从裂缝中散逸出来，侵蚀着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肉身。那根由菩提灵根须所化、原本温润坚韧的七彩琉璃封印，早已寸寸断裂，只剩下几丝微弱的光痕顽固地缠绕在裂缝边缘，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抵抗。
他的意识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混沌，只有最本能的、属于混沌魔猿血脉深处的那一点不灭斗战意志，还在支撑着他没有彻底消散。偶尔，身体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极度痛苦的低沉嘶吼，眉心的裂缝随之闪烁起危险的暗红光芒，仿佛那头毁灭的凶兽随时会再次挣脱束缚。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悟空的情况太糟糕了。归墟之眼的反噬远超想象，几乎彻底摧毁了他眉心的封印，并将他的肉身变成了一个不断泄漏毁灭能量的破败容器。若非他根基深厚，斗战意志强悍无匹，早已自我湮灭。
必须帮他！
陈默催动起刚刚凝聚的、微不足道的一丝琉璃佛力，化作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温润流光，小心翼翼地探向孙悟空眉心的裂缝。
然而，就在流光即将触及那裂缝的刹那——
“吼！！！”
孙悟空猛地发出一声充满痛苦与暴戾的无声咆哮（他的声带早已损坏）！眉心的裂缝骤然张开一线，一股凝练、冰冷、充满绝对毁灭意志的暗红湮灭光束，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射出，狠狠撞向陈默的那道琉璃佛力！
嗤——！
细微的声响中，陈默那丝本就微弱的佛力瞬间被湮灭殆尽。反馈回来的冲击让陈默神魂剧震，险些再次涣散。
而孙悟空，在发出这本能的反击后，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眉心的裂缝中溢出更多焦黑的物质，生命气息更加微弱。那混沌竖瞳的凶性，早已和他的生命本源紧紧缠绕，任何外来的刺激，都会引发它最激烈的自卫反应，而这反应，首先摧毁的就是孙悟空自己。
此路不通。
陈默陷入了巨大的困境。自己的力量百不存一，连自保都勉强，根本无法强行帮助悟空压制那失控的竖瞳。而悟空的本我意识陷入沉睡，无法配合。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怀中那琉璃碧玉莲台的残骸，再次微弱地搏动了一下。这一次，搏动中传递出的，不再仅仅是生机，还有一丝……指引？
陈默福至心灵，将残存的神念集中投向莲台残骸。他不再试图直接干预悟空，而是将那一丝微弱的琉璃佛力，缓缓注入莲台残骸之中。
仿佛干涸的土地得到了春雨的滋润，莲台残骸上的裂纹，似乎被微微抚平了一丝丝，散发出的温润光泽也明亮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更重要的是，随着陈默力量的注入，莲台残骸与下方极远处、那正在污浊淤泥中艰难重塑的玄奘法身之间的联系，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一分。
一种明悟涌上陈默心头。
他现在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不是冒着彻底毁灭的风险去刺激悟空，而是先尽力稳住自身，并滋养这莲台残骸，加强与玄奘法师重塑过程的联系。或许，当师父的法身初步重塑，当莲台残骸恢复更多力量，才能找到帮助悟空，乃至让他们脱离这片死寂虚无的方法。
定了心神，陈默开始了漫长而痛苦的自我修复。
他如同一个最吝啬的守财奴，一点点收集着虚无中漂浮的能量碎屑——那大多是九渊归墟大阵崩解后残留的、混乱而危险的次级能量，需要经过琉璃心焰反复淬炼才能吸收一丝。识海中，干涸的光河开始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湿润感，崩碎的星辰碎石开始缓慢地相互吸引、靠拢。这个过程枯燥、痛苦，且进展微乎其微，但他心志坚定，毫不动摇。
同时，他持续将淬炼出的最精纯的一丝能量，注入琉璃碧玉莲台残骸。残骸如同一个无底洞，吸收着这些能量，表面的光泽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恢复着，那丝慈悲、守护、开悟的复合意志，也渐渐变得清晰。
偶尔，他会分神关注悟空。孙悟空的状态依旧糟糕，但在那不屈的斗战意志本能约束下，他的身体似乎也开始了最原始、最野蛮的自我修复。伤口边缘的焦黑在缓慢脱落，露出眉心的湮灭气息破坏着，但至少，他没有继续恶化。他那陷入混沌的意识，似乎也在与眉心的凶兽进行着无声的、永无休止的拉锯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