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西暖阁内,龙涎香的气味似乎比往日更加浓郁,却压不住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不宁的阴冷。皇帝并未坐在御案后,而是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阴沉欲雨的天色,背影显得有些僵直。
贾瑄垂手立于下首,肋下的旧伤在入宫疾行后隐隐作痛,但他面色沉静,只是眼底深处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凝重。他知道,若非事态紧急到一定程度,皇帝不会在他伤势未愈时急召入宫。
“贾瑄,”皇帝没有回头,声音透过窗棂传来,有些发闷,“‘玄’字密库那边,昨夜又出事了。”
贾瑄心下一沉:“臣斗胆,不知是何事?”
皇帝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的一丝倦色,泄露了这位九五之尊连日来的寝食难安。“值守的四名内侍,其中两人寅时换班后,没有返回宿处。今晨发现时,他们倒在密库外围的甬道拐角,昏迷不醒,与之前暴毙的守藏史症状……初期相似。面容扭曲惊惧,指甲抠进青砖缝隙,指尖血肉模糊。张天师及时赶到,以金针和符水暂时稳住了他们的心脉,但人未醒,且……”皇帝顿了顿,“张天师说,他们神魂受损极重,且有被‘污染’的迹象,即便醒来,恐也神智难全。”
又有人中招!而且是在张天师重新布置符箓、加派人手之后!贾瑄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意味着,要么那些归墟遗物的污染性远超预估,连加强后的封禁都无法完全隔绝其无形的影响;要么……密库内部,或者附近,出现了新的、更活跃的污染源。
“陛下,张天师可有发现异常源头?密库封禁可还完好?”
“张天师检查过,外层符箓完好,内层玉匣封禁……他说‘阴气更盛,隐有躁动’。”皇帝走到御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方温润的玉镇纸,“更蹊跷的是,据另外两名无恙的内侍和巡查侍卫称,昨夜子时前后,曾隐约听到密库方向传来极其微弱、似有似无的……呜咽声,像风声,又像是很多人在很远的地方低声啜泣。但当时并无大风。他们只当是听错了,未敢擅离岗位查看。”
呜咽声?低泣?贾瑄立刻联想到阿二曾描述的、感应到归墟碎片时的“混乱尖叫”和“死寂的深邃”。这像是那些物品本身残留的精神印记,在某种条件下被“激活”或“共鸣”,产生了可被常人偶尔捕捉到的声波或精神扰动。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贾瑄沉声道,“污染不再局限于直接接触者,开始影响外围值守人员,甚至可能出现可被感知的异响。这说明封禁内的‘东西’活性在增强,或者……外界有某种因素在刺激它们。”
皇帝的目光锐利起来:“你的意思是?”
“臣不敢妄断。”贾瑄谨慎措辞,“或许与近期天气阴湿、地气变动有关?抑或是……那些物品之间,或与外界某些同源之物,产生了某种我们尚不知晓的共鸣?”他想到了福缘当铺那块失踪的碎片,以及阿二感应到的异香。但此刻没有确凿证据,不便贸然提出。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南城当铺那件事,你查得如何了?”
贾瑄心知此事瞒不过皇帝,便将陈五、何五的调查进展,包括王朝奉濒死、神秘织物碎片、铜钱信物、途中截杀,以及陈五查阅卷宗和何五打探到的、关于神秘海外势力打听张天师和奇物信息等情,择要禀报,只是隐去了阿二感应到异香的细节。
听到“海外势力”、“特殊香味”、“打听张天师”这些关键词,皇帝的眼神越发幽深。
“看来,盯上这些东西的,不止朕和你贾瑄。”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海外蛮夷,也想染指我中土秘辛?还是说……这朝中,有人已经和他们勾连上了?”
贾瑄低头:“臣正在全力追查。当铺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朝中已有御史弹劾靖安司办案不力、引动妖异。此时若有海外势力介入,恐局势更为复杂。”
“弹劾?”皇帝冷哼一声,“高廉那些人,不过是跳梁小丑,闻到点腥味就扑上来。朕暂且由得他们聒噪。但若真与海外势力勾结,祸乱宫闱,动摇国本……”他没有说下去,但话中的杀意让暖阁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陛下,当务之急,是稳住‘玄’字密库,防止污染进一步扩散。”贾瑄将话题拉回最紧迫的危机,“张天师之法若渐感吃力,或需考虑……另寻他途。”
皇帝抬眼看他:“你有何想法?”
贾瑄深吸一口气,知道到了必须冒险进言的时候:“臣麾下那名海难幸存者阿二,前次测试已证实,其血脉对归墟之力确有特殊感应,其所知残破音节亦有微弱安抚之效。或许……可让他在严格防护与控制下,尝试近距离感应密库内物品的‘状态’,或诵念那些音节,看能否起到稳定、安抚甚至反向压制的作用。总比如今这般,只靠符箓被动封禁,却仍不断有守库之人遭殃要好。”
让阿二靠近“玄”字密库?皇帝的手指停止了摩挲,目光如炬,直视贾瑄。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危险的提议。阿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确定因素,让他接触更危险、更集中的归墟遗物,无异于将火星投入油库。
但……看着眼前这个最倚重的臣子苍白却坚定的面容,想起密库内不断恶化的情形,皇帝心中的天平在剧烈摇摆。常规方法似乎正在失效,难道真要坐视那诡异侵蚀在皇宫大内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