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像被揉碎的云絮,轻轻覆在青禾村的每一寸土地上。灵田的孕灵稻沾着晨露,穗尖的银辉透过薄雾,在田埂上织成细碎的光网,风一吹,光网便跟着晃荡,把张婆婆坟前那束稻穗映得愈发清亮——稻穗是阿牛昨天刚换的,还带着新鲜的灵稻香,穗粒上的莹光像撒了把碎星,落在坟头的泥土上。
林大山背着锄头走在田埂上,草鞋踩过沾露的泥土,留下浅浅的脚印,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像是在丈量这段他走了二十年的路。他的粗布衫是去年缝的,肩膀处已经磨出了毛边,袖口还沾着点灵田的泥——是昨天加固田埂时蹭上的,他没来得及洗。路过张婆婆的坟时,他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油纸包的边角有些发潮,里面是昨晚特意在灶上炒的灵稻壳,微黄的壳子还带着灶膛的余温,凑近些闻,能闻到淡淡的焦香,混着灵米的甜。
他蹲下身,膝盖碰到田埂上的草叶,露水打湿了裤管,凉丝丝的,却没让他在意。手指捻起一小撮稻壳,轻轻撒在坟头的稻穗旁,动作轻得像怕惊到长眠的人。“张婶,尝尝,按你去年教我的火候炒的,没糊。”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跟老熟人拉家常,雾里的回音带着点颤,“阿柱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高兴——他小时候总偷你炒的稻壳,说比糖还香,你总笑着骂他‘馋猫’。”
坟前的稻穗轻轻晃了晃,穗尖的银辉闪了闪,像是在回应。林大山的指尖碰了碰坟前的泥土,还带着晨露的湿气,指尖的触感突然和二十年前那个清晨重叠——也是这样的雾,也是这样的灵田,只是那时,田埂上站着三个人:他、哥哥林大河,还有嫂子苏婉。
“大山,你动作快点!烨儿还在家等着吃灵米糕呢!”嫂子的声音脆生生的,还带着笑,像灵田边的溪水,清亮又温柔。林大山记得清楚,那天嫂子穿的是件蓝布衫,衣角沾了点灵田的泥,是早上割稻穗时蹭的,她却一点不在意,手里的镰刀磨得锃亮,割过稻秆时发出“唰唰”的轻响,穗子整整齐齐落在竹篮里,没掉一粒谷。
哥哥林大河扛着竹筐走在前面,筐沿上还沾着去年的稻壳,是他特意留的——哥哥总说,旧稻壳能引灵气,装新穗子更养米。他回头时,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哥哥的眉眼和现在的烨儿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里的光比灵稻的银辉还亮:“别催他,慢工出细活。灵稻金贵,碰掉一粒都可惜。”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等收完这亩,咱就去给烨儿做糕,多加两勺糖,让他长壮点,以后跟咱一起守灵田。”
那时的日子多好啊。灵田的稻穗一年比一年壮,每年秋收时,整个村子都飘着灵米的香;烨儿刚满周岁,会在炕上咿呀学语,看到他举着稻穗就笑,口水沾在围嘴上,像颗小灵米;晚上一家人围在灶房,嫂子熬灵米粥,粥香裹着甜,哥哥擦锄头,铁刃磨得能映出人影,他逗烨儿玩,把灵稻壳撒在烨儿的小手上,看着他攥着壳子咯咯笑。
可好日子没过上多久,洗劫就来了。
那天的雾比今天还浓,浓得能遮住眼前的手。林大山刚把第一筐稻穗扛到晒谷场,就听见灵田方向传来“吱吱”的尖啸——是混沌鼠的声音,密密麻麻的,像无数根针在刺耳朵。他扔下竹筐往灵田跑,远远就看见黑压压的一片混沌鼠,像黑潮水似的涌进灵田,啃咬着稻穗,践踏着泥土,银辉在鼠群下一点点暗下去。
哥哥举着锄头冲在最前面,锄头刃上涂了灵稻汁,砸在混沌鼠身上发出“滋滋”的冒黑烟声,可混沌鼠太多了,砸倒一只,又冲上来两只。嫂子抱着灵米粉包,往鼠群里撒粉,银辉漫开,倒下一片鼠,可粉很快就撒完了,她只能捡起地上的木棍,跟混沌鼠搏斗,蓝布衫被鼠爪划破,胳膊上渗着血,却没退一步。
“大山!带烨儿走!带种子走!”哥哥的吼声穿透了鼠群的尖啸,林大山看见哥哥的胳膊被一只变异鼠咬住,黑血瞬间淌下来,染黑了粗布衫,可哥哥却没松手,反而用身体护住了装灵米种子的陶罐——那是今年刚收的新种,是青禾村明年的希望。
林大山当时抱着刚满周岁的烨儿,躲在灵田边的草垛后,眼泪混着汗往下流。他想冲出去帮哥哥嫂子,可烨儿在他怀里哭,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领,哥哥的吼声像鞭子抽在他心上:“守着烨儿!守着灵田!这是咱林家的根!”
他看着哥哥把陶罐扔给他,看着嫂子扑过去挡住涌来的鼠群,看着他们的身影被鼠群吞没,银辉一点点暗下去,最后只剩那只陶罐滚落在他脚边,罐口沾着哥哥的血。他咬着牙,抱着烨儿,拎着陶罐,往村子外的山洞跑——那是哥哥之前找好的藏身地,说万一出事,就带着烨儿去那躲着。
山洞里很黑,烨儿哭累了就睡,林大山抱着他,看着陶罐,一夜没合眼。第二天清晨,他悄悄回村,灵田已经一片狼藉,稻穗被啃得只剩残秆,泥土里留着混沌鼠的黑灰,还有哥哥嫂子的血迹。他在灵田东头找到了哥哥的锄头,锄头刃断了,柄上还留着哥哥的手印,他把锄头埋在东头的稻地下,又在旁边埋了嫂子的蓝布衫碎片——那是他在灵田边捡到的,上面还绣着朵小小的稻花。
“叔父?”
林大山猛地回神,指缝间的稻壳落在地上,混着晨露的泥里。林烨站在他身后,手里拎着个粗瓷罐,罐口飘出灵米汤的清香,是刚熬好的,还冒着热气。“您在这儿蹲了好一会儿了,粥快凉了,我给您热了两次。”
林大山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动作有些迟缓,他接过陶罐,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灵米汤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流,熨帖了胸口的沉意,却没驱散眼底的湿。他看向灵田东头,那里的稻穗长得最壮,是哥哥当年亲手种的,如今烨儿也站在了这片田埂上,眉眼像极了哥哥,连握木棍的姿势都一样。
“走,去加固田埂。”林大山扛着锄头往前走,脚步比之前稳了些。林烨跟在他身后,看着叔父的背影——叔父的背比去年驼了些,头发里也添了些白丝,可那背影依旧像座山,稳稳地挡在灵田前。他想起昨天张婆婆牺牲后,叔父没哭,却在收拾战场时,悄悄把张婆婆的拐杖捡了回来,用灵稻汁擦了一遍又一遍,放在灶房最显眼的地方,像珍藏什么宝贝。
两人走到灵田中央,林大山放下锄头,从怀里掏出个层层叠叠的蓝布包。布包的边角磨得发白,上面绣着朵小小的稻花,是嫂子当年缝的,针脚已经有些松散,却还能看出当时的用心。他打开布包,里面是半块生锈的铁牌,铁牌是青灰色的,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林”字——是哥哥当年用的锄头柄上的铁牌,锄头在洗劫时被混沌鼠咬断,他把铁牌拆下来,用布包了一层又一层,藏了二十年,连烨儿都没见过。
“这是你爹的。”林大山把铁牌递给林烨,手指碰到儿子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铁牌上的锈迹硌得林烨手心发疼,也硌得林大山心里发疼,“二十年前洗劫,你爹为了护灵米种子,被变异鼠咬中了胳膊,那毒来得快,没撑过三天就……”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半天,才接着说,“你娘为了救他,把最后一把灵米粉撒在了他身上,自己却被鼠群围住,最后……最后她把这铁牌塞进我手里,说‘让烨儿记住,他爹是守灵田的英雄’。”
林烨握紧铁牌,胸口的玉佩突然轻轻震颤,和铁牌的纹路隐隐呼应,像是在和二十年前的灵魂对话。他想起梦里爹娘的身影,想起叔父这些年的沉默,突然问:“叔父,我爹娘……他们也是引灵人吗?”
林大山点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个更小的布包,布包是黑色的,是用嫂子的旧布缝的。打开布包,里面是半块玉佩碎片——比张婆婆给的那块更亮些,纹路清晰,能看出和林烨胸口的玉佩是一对,碎片边缘还留着细小的裂痕,是洗劫时被混沌鼠咬的。“这是你娘的。你娘不是咱青禾村人,是昆仑来的修士,当年她跟着你爹回村,说想过安稳日子,再也不碰法术。”他把碎片放在林烨手里,碎片的暖意贴着掌心,像嫂子当年的手,“她当年能用玉佩引动灵田的灵气,比你现在还厉害。洗劫那天,她就是用这玉佩,引动了灵田的银辉,护住了最后半罐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