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灵乳温润如春泉的滋养,与“青玄戊土煞罡”那霸道却精准的消磨之力,在顾诚千疮百孔的经脉与骨髓间缓缓流淌、渗透。这个过程如同用最细的砂纸,一点点打磨掉附骨之疽,痛苦深入灵魂,却又带来新生的希望。顾诚苍白如纸的脸上,冷汗如溪流般不断淌下,浸湿了身下粗糙的床单。他瘦削的身体因极致的痛楚而不住地痉挛、颤抖,双手死死攥住床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甚至掐进了坚硬的木料之中,留下深深的凹痕。但他紧咬着牙关,除了喉咙深处偶尔溢出的、破碎不堪的闷哼,竟硬生生将绝大部分痛呼都压了回去,只有那双浅灰色的眸子,时而因剧痛而涣散失焦,时而又在意志的强行凝聚下恢复清明,死死盯着头顶那片被湿气浸染出深色水渍的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他必须抓住的什么东西。
杨凡盘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目微阖,神色沉静,但眉心却因高度集中的神识操控而微微蹙起。他的状态同样不佳,真元本就如风中残烛,此刻更要分出一缕精纯的煞罡,如同操控最精细的手术刀,在顾诚脆弱的经脉与骨髓间游走,稍有不慎,非但前功尽弃,更可能直接毁了这少年的修行根基,甚至要了他的命。这份消耗,对他此刻而言,丝毫不亚于一场激烈的斗法。额角同样沁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较平时略显粗重,只是被他强行控制在平稳的节奏内。
时间在寂静与隐忍的痛楚中缓慢流逝。房间内简陋的隔音阵法阻挡了外界的喧嚣,却将内部压抑的喘息与木料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放大,更添几分凝重。
不知过了多久,当日光(或者说,雾陵那永远灰蒙蒙的天光)透过狭小的窗棂,在室内投下更加黯淡的阴影时,杨凡终于缓缓收回了那一缕煞罡,同时引导着最后一丝地脉灵乳的药力,温和地浸润顾诚受损最重的几处脏腑。
“可以了。”杨凡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沙哑地响起。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顾诚紧绷到极限的身体骤然一松,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般瘫软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刚刚被清理过的伤处,带来新一轮的、但明显轻了许多的刺痛。他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连眼睫毛上都挂着汗珠,但脸上那层象征着毒气侵体的乌紫之气,却已消退了大半,只剩下大病初愈般的虚弱苍白。
“多……多谢前辈……再造之恩……”顾诚的声音气若游丝,却清晰了许多,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与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折磨得他生不如死的沼鬼瘴气,已被驱除了八九成,残余的部分已不足为虑,只需时间调养便可自行化解。更让他震惊的是,杨凡那缕奇特的力量(煞罡)在驱毒的同时,似乎还略微强化了他几处主要经脉的韧性,这等精微的操控与附带的好处,绝非寻常筑基修士能够做到。
杨凡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自己取出一块中品灵石握在掌心,闭目调息,恢复着几乎见底的真元与消耗过度的神识。救治顾诚的消耗,比他预想的还要大一些。
约莫半个时辰后,杨凡睁开眼,虽然疲惫未消,但眼中已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深邃。他看向勉强撑起身体、正尝试缓慢运转功法巩固疗伤效果的顾诚,开口道:“你体内的瘴毒已无大碍,但脏腑与经脉的震伤,以及失血过多,仍需时日调养。接下来几日,你便在此安心恢复,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顾诚连忙点头:“晚辈明白。”他知道自己现在仍是累赘,也深知外界“血匕”的威胁,自然不会乱跑。
“关于你的身份,和那‘血匕’的悬赏,你知道多少?”杨凡话锋一转,问出了关键问题。他必须评估这个“麻烦”的具体大小。
顾诚脸上掠过一丝犹豫与挣扎,但想到杨凡的救命之恩与深不可测的手段,还是选择了坦诚:“晚辈……确实是玄阴教外门弟子。家父曾是教中一位执事,这‘冰魄傀囊’便是家父所传,与寻常阴傀囊不同,它……它其实是一件半成品,或者说,是某种特殊传承的钥匙,需要配合我顾家血脉与独门法诀才能初步激发,内里并无成品傀儡,只有几具残缺的胚体和一些传承玉简。”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下去,“家父数年前在一次教内任务中陨落,晚辈在教中便失了倚仗,此次阴风谷之行,是被一位与家父有旧的师叔带上,本意是让我见见世面,顺便……看看能否在古遗迹中,找到完善或激活这傀囊传承的契机。”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血匕……是黑沼泽一带势力颇大的黑道组织,行事狠辣,据说背后有流云城某个家族的影子。他们悬赏找我,晚辈猜测,多半不是为了傀囊本身(他们未必知道其特殊),更可能是因为我的身份——玄阴教弟子,且可能参与了阴风谷之事。他们或许想抓住我,逼问阴风谷内的具体情况,或者以此为筹码,要挟宗门,或者……干脆就是趁我教在阴风谷受挫,落井下石,清除或抓捕我教在此区域的残余弟子,抢夺资源。”
分析得条理清晰,与杨凡的猜测大致吻合。看来这顾诚虽年纪不大,经历变故后,心智倒也成熟了不少。
“你在雾陵,可有能信任或联系的同门?”杨凡又问。
顾诚摇了摇头,苦笑道:“原本与一位驻扎在黑岩墟的师兄有约,但阴风谷巨变后,那位师兄是否安然,晚辈也不知。如今雾陵内……即便有同门,在教中势力受挫、血匕悬赏的情况下,是否还可靠,也难说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苍凉与无奈。
杨凡默然。这就是修仙界的现实,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失去了靠山和价值的弟子,在危机面前往往孤立无援。
“你且在此休息,我出去看看。”杨凡站起身,再次罩上斗篷,“记住,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应,更不要开门。这房间的禁制虽简陋,但预警足矣。”
“是,前辈小心。”顾诚郑重应道。
杨凡悄然离开房间,依旧没有下楼,而是来到二楼另一处可以观察后院与部分偏门的隐蔽角落。他需要收集更多信息,尤其是关于血匕的动向、雾陵近期的异状,以及……任何可能与“断魂崖”或“虚空晶核碎片”相关的风吹草动。
后院比前厅更加杂乱,堆满了杂物和客栈自用的柴薪,角落里还有几个简易的兽栏,关着几头看起来病恹恹的、用于食用的低阶妖兽。几个客栈的伙计和低阶修士正在那里忙碌或低声交谈。
杨凡的神识如微风般拂过,捕捉着零碎的话语。
“……血匕的胡老怪今天又带人把西街‘老王杂货铺’翻了个底朝天,说是找贼赃,我看就是找个由头敲诈!”
“老王也是倒霉,碰上个愣头青徒弟,前几天还真收了个受伤的年轻人几件破烂,结果就被盯上了……听说人被血匕带走了,铺子也封了。”
“啧啧,这世道……不过话说回来,血匕这么急着找人,悬赏又那么高,恐怕不单单是为了个小贼吧?我听说,他们好像还在打听关于‘阴风谷’和‘古传送阵’的消息,出价更高!”
“嘘!小声点!这种事也是能乱说的?不要命了?”
阴风谷!古传送阵!血匕果然对此感兴趣!杨凡心中一凛。看来阴风谷事件的余波,比想象中扩散得更广,连黑沼泽的地头蛇都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想要分一杯羹,或者至少掌握内情。
就在这时,客栈后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脏兮兮短褂、头上缠着破布、脸上有道新鲜疤痕的矮壮汉子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只不断滴着黑血的、长相怪异的鸟形妖兽尸体。
“晦气!真他娘晦气!”矮壮汉子将妖兽尸体重重摔在地上,溅起一片泥点,“差点就回不来了!‘腐泽’那边的‘鬼面枭’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比平时凶了十倍!老子的‘铁皮甲’都被抓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