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看向那个哀求的工匠,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只是淡淡地扫过一脸惊慌的何管事。
何管事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声音都变了调:“将……将军!小的……”
“修补院墙的石料,是何品类?”
宇文成都的声音平淡得可怕。
何管事冷汗涔涔而下:“回……回将军,是……是二等青石……”
“账上登记为何种?”
“……”何管事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宇文成都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那个呆立的小工匠:“工钱几何?”
小工匠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抖着声音报了个极低的数。
宇文成都沉默片刻,对着随后跟来的允诺道:“清账房库存,查何管事所报石料等级及支出款项。”
允诺肃然应喏:“是!”
何管事噗通一声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宇文成都这才瞥了一眼那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工匠,毫无波澜地道——
“该你的工钱,允诺会补足。明日一早,账房支钱。”
小工匠如蒙大赦,对着宇文成都消失的方向连连磕头。
宇文成都未再多看任何人一眼,转身,玄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渐深的夜幕中。
整个过程,他没有怒斥,没有咆哮,没有动用任何武力。
但那份如山般沉重的威压,那抽丝剥茧般直指核心的冰冷审视,那斩钉截铁却又不失公正的处置,比任何斥骂都更具威慑力。
杨雪霁站在池边,秋风吹拂着她的裙摆,心却如同擂鼓。
这一幕,冲击着她脑海中所有关于宇文成都的固定印象。
他是冷硬的,可以一句话令人如坠冰窟。
他是严苛的,府规如山不容僭越。
但他在对待那微不足道的低级工匠时,同样一丝不苟地维护了最基本的公正——工钱是多少,就该是多少。
他不会去虚伪地安抚那工匠的悲苦,他甚至没有给予那工匠多余的眼神,但他用最直接有效的手段扼住了徇私舞弊者的咽喉,给了弱者最基本应得的保障。
这算是一种冷酷的正义吗?
这与惊鹿情报中那“稍有差池鞭笞入骨”的形象似乎又有微妙的不同——
何管事并未因克扣工钱而立刻受到鞭笞或更重的惩罚,至少当场没有,但宇文成都处理的手段,却让何管事彻底失去了弄虚作假的机会和尊严,下场显然不会好。
这种处理方式,冰冷、高效、不留情面、但似乎……也并未刻意施加多余的酷刑?
杨雪霁感到一阵深深的迷茫和疲惫。
这短短几日,她的目光如同探针,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个男人坚硬外壳下的点点滴滴。
以前从未关注过的,从未察觉到的,这几日都看得仔仔细细。
她看到的,不再是简单的“乱臣贼子”符号,而是一个矛盾的、复杂的、充满了力量与原则又显得冰冷无情的集合体。
他像一座裹在万年寒冰中的火山。
表面冷硬肃杀,内里是否真有那股令人心悸的炽热熔岩?
惊鹿的报告让她心生寒意。
亲卫营的训练让她看到严厉中的逻辑。
而荷塘边的这一幕,又让她隐隐触摸到了一丝近乎冷酷的秩序与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