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尔少校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每一步都仿佛承载着过往荣耀与当下窘迫的重量。
煤油灯的光芒终于完整地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那上面刻着风霜,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场内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位曾经的指挥官身上。
许多退伍兵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那是多年军旅生涯留下的本能反应。
他走到林刚才站立的位置附近,却没有站上那个木箱讲台。
他环视着台下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有些是他曾经的部下,更多的是和他一样被时代巨轮碾过的、穿着各式破旧服装的前军人。
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叫汉斯·迈尔,曾经是名少校。”
他顿了顿,仿佛在品味这个如今已显得空洞的头衔,“我和你们中的许多人一样,幸运的从战场上回来了。”
“带着……还算完整的身体。”
他的目光落在那位空袖管的中年男人身上,又扫过那个自称脚趾残疾的矮壮汉子,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愧怍。
作为长官,未能将他们完好地带回来是一种失职。
“我回到柏林,以为等待我的是重建的生活,是秩序,是作为军人的尊严。”
他的语调平缓,却蕴含着巨大的情感张力,“但我看到的,是和你们看到的同样景象——”
“破碎的家庭,空洞的承诺,还有……无处不在的蔑视。”
他微微抬起下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怒火:“他们告诉我,像我这样的‘旧军官’,是‘过去的幽灵’,应该安静地消失。”
“我去找工作,他们客客气气地请我离开,仿佛我身上带着瘟疫。”
“我的女儿……”
他的声音在这里哽了一下,但迅速被他控制住,“我的女儿问我,明年是否还能有圣诞树。”
“我,一个曾经指挥过上千人的少校,却无法给我的女儿一个肯定的回答。”
这朴实无华却锥心刺骨的叙述,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控诉都更有力量。
台下的人们屏住呼吸,他们在这位昔日长官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屈辱的影子,甚至感觉更甚——
连迈尔少校这样的人都沦落至此,他们这些普通士兵的处境,又何尝不是一种必然?
“我愤怒过,迷茫过,甚至……”
“绝望过。”
迈尔少校的声音低沉下去,随即又扬了起来,带着一种幡然醒悟的决绝,“我也曾被找上门,许诺给我武器,恢复我的军衔,让我去维持什么秩序”。
“但我问自己,汉斯·迈尔,你穿上军装,是为了把枪口对准那些和你一样在泥泞里挣扎的工人和同胞吗?”
“是为了成为某些大人物棋盘上,另一枚更可耻的棋子吗?”
“不!”
他几乎是低吼出这个字,拳头在身侧握紧,“我们的尊严,不应该建立在镇压其他受苦者之上!”
“我们的价值,更不应该由那些曾经利用我们、现在又抛弃我们的人来定义!”
他转向林的方向,目光锐利:“冯·俾斯麦先生刚才问,我们除了绝望和近乎毁灭的暴力,还有没有第三条路。”
“我思考了很久。”
“我现在想说,或许有。”
“这条路,不是等待施舍,不是再次被利用,而是像他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