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的休养让林·冯·俾斯麦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但身体的虚弱依然如影随形。
午后稀薄的阳光透过书房朝西的菱形窗格,在铺着土耳其地毯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壁炉内的柴火发出持续的噼啪声,将跃动的光影投洒在书房厚重的橡木镶板上。
空气中飘散着教授烟斗里弗吉尼亚烟丝的甜香,与书卷的霉味混合成一种令人安心的沉静。
奥古斯特·沃尔夫教授将一份刚刚送来的《柏林日报》折叠放在膝头,金丝边眼镜后的眉头紧锁,形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他的目光没有聚焦在报纸上,而是投向窗外萧索的庭院,仿佛在凝视着整个德国的未来。
“停战才过去两周,”教授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但感觉像是另一个永恒的开端。冯·俾斯麦先生,您觉得呢?”
林端坐在教授对面的高背椅上,双手捧着一杯温热的、用菊苣根熬制的代用咖啡。
他穿着一件教授借给他的略显宽大的棕色羊毛外套,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家境尚可但遭遇不幸的年轻学生。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接话,目光扫过书房内厚重的典籍,内心却翻涌着远比当前局势更残酷的已知历史。
“停战不等于和平,教授先生,”林斟酌着开口,声音还带着伤后的虚弱,但语气异常平静,“这看起来更像是一场暴风雨前短暂的寂静。”
“而我认为,最大的风暴尚未到来。”
教授抬起眼,有些意外地看向这个年轻的、自称孤儿的混血青年。
他本以为会看到愤怒或者迷茫,但在那双黑色的眼睛里,他只看到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早已注定的结论。
“风暴?”
教授重复着这个词,身体微微前倾,“您指什么?”
林轻轻放下陶杯,杯底与红木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叩”声。
“我指的不是柏林街头的骚乱,虽然那也很危险。”
林缓缓说道,目光与教授对视,“我指的是即将到来的和平条件。”
“据我在旅途中听到的种种讯息,还有这些天报纸上协约国政客们的言论判断,他们想要的绝非公正的和平。”
他停顿了一下,让教授消化这句话的尖锐,然后继续,语气依旧平稳,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
“教授,您研究历史,您比我更清楚胜利者的心态。”
“法国人绝不会忘记1871年的屈辱和这场战争带来的创伤,他们想要确保德国永远不能再站起来。”
“英国人要保持欧陆均势,一个强大统一的德国始终是他们的心病。”
“而美国人……”
林微微摇头,“威尔逊总统的‘十四点’听起来美好,但在利益面前,这又能坚持多久?”
教授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取下眼镜,用绒布缓缓擦拭着。
“您是说……”
“我是说,”林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可辨,“等待我们的不是谈判桌,而是审判席。”
“他们不会把我们当作平等的对手来商议和平条款,而是会递给我们一份写满惩罚条款的最终通牒。”
“领土割让、巨额赔款、军队限制……”
“所有这些,都将在战争罪的名义下进行。”
“战争罪?”
教授的手微微颤抖,眼镜差点滑落,“这……这是对德意志民族尊严的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