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如流水般送进园子,美女像走马灯一样换个不停。薛蟠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他甚至还嫌不够,主动开口,向盐商们索要各种奇珍异宝。今天说看上了谁家的汗血宝马,明天又说想尝尝东海的千年大鳐。
盐商们虽然肉疼,但为了稳住这个“瘟神”,只能咬着牙满足他。短短十几天,薛蟠在扬州“搜刮”的财物,价值已经超过了百万两。
“薛百万”的名号,在扬州城里,算是彻底坐实了。只不过,这个名号背后的含义,已经从“钱多人傻”,变成了“贪得无厌”。
而石砚,则像一个幽灵,住-在寄畅园一处偏僻的跨院里。他白天闭门不出,到了晚上,便会有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人,被薛蟠的亲信悄悄带进他的院子。
这些人,有的是被盐商强占了土地的农户,有的是被逼得家破人亡的破产小盐商,还有的,就是那些被当作“礼物”送给薛蟠的女子。
石砚的房间里,灯火彻夜不熄。
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两个账本。
一个账本,是薛蟠让人送来的。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他每天收了什么东西,价值几何,是谁送的。账本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得意和炫耀。
另一个账本,是石砚自己写的。上面用清隽工整的小楷,记录着每一笔不义之财背后的血泪。
“汪家所赠‘程仪’二十万两白银,其来源,乃是克扣下属三百户盐丁三年工钱,并强行收购城东‘李家布行’家产所得。李家家主李三,投井自尽……”
“赵家所献‘赤金佛像’,乃是融化了从运盐船上私自夹带的五十斤黄金铸成。为掩盖此事,赵家管事将负责押运的五名趟子手,沉尸江中……”
“送入园中歌姬‘小翠’,本名王秀英,苏州人士。其父为一秀才,因撰文揭露盐商囤积居奇,被诬陷入狱,死于狱中。其母自缢,王秀英被卖入青楼,后被盐商购下,用以贿赂官员……”
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石砚每写下一笔,心就往下沉一分。他终于明白,黛玉所说的“捅破脓包”是什么意思。扬州盐务这个脓包,内里早已腐烂腥臭到了何种地步。盐商们的富可敌国,完全是建立在无数人的尸骨和血泪之上。
而薛蟠的贪婪,就像一根探针,精准地刺入了这脓包最深处。为了满足薛蟠越来越大的胃口,盐商们只能变本加厉地去压榨、去掠夺。他们自以为掌控了一切,却不知道,他们所有的罪行,都被这根探针,一滴不漏地引导了出来,汇集到了石砚的笔下。
这天夜里,石砚正在整理卷宗,薛蟠醉醺醺地闯了进来。
“石兄,还没睡呢?”他打了个酒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看我这几天的戏,演得怎么样?”
石砚放下笔,看着他通红的脸,沉默了片刻,才说:“你乐在其中。”
这话,不知是褒是贬。
薛蟠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扔到桌上。“这是今天晚上,孙绍祖那老小子偷偷塞给我的。”
石砚打开锦囊,里面不是金银,而是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几个字:“漕运总督,刘公,问大人安。”
石砚的瞳孔骤然一缩。
漕运总督刘盛,正是吏部尚书刘铮的亲弟弟!
黄佑德他们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他们等不及了。”薛蟠冷笑道,“我这些天光吃不干活,他们心里发慌,这是在敲打我,让我赶紧找盐务的茬儿,好让他们有机会把事情闹大。”
“你想怎么做?”石砚问道。
“做戏嘛,自然要做全套。”薛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脸上的醉意一扫而空,眼神里透着一股狼一般的狠厉。
“明天,我就去砸了盐运使司的场子!我要当着全扬州人的面,痛斥他们官商勾结,偷税漏税,导致国库空虚!”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灯火辉煌的寄畅园,声音压得极低。
“我要逼他们,把藏在耗子洞里的粮食,都给我搬出来。我还要逼他们,把盐价给我往上抬,抬得越高越好!”
“他们不是想看乱子吗?老子就给他们搅和出个天大的乱子!”
“我要让扬州的米价,一天一个样!我要让运河上的漕船,十天半个月都动弹不得!”
石砚心头一震,他失声道:“你疯了?!这么做,会引起民变的!”
“不疯,怎么钓得出大鱼?”薛蟠转过头,咧嘴一笑,那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有几分狰狞。
“石兄,你就安安心心在这儿记你的账。外面的风雨,我来扛。”
“这出戏的高潮,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