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我们王爷之命,来跟您商量个事儿。”
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份地契,轻轻放在桌上,那动作仿佛在放置一枚决定棋局胜负的棋子。
“王爷说了,国事为重。”
“他老人家名下,在风陵渡左近的三万亩薄田,悉数捐给朝廷,用于修建铁路,分文不取!”
轰!
范老爷子只觉得一道天雷在脑中炸开,震得他眼前发黑。
北静王……捐了三万亩地?!
这……这是釜底抽薪!
是当着天下人的面,狠狠一耳光抽在他们所有人的脸上!
皇亲国戚都带头无偿捐地了,你一个前朝旧臣的学生,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讨价还价?再闹下去,就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忠不忠的问题了!
北静王府总管欣赏着范老爷子灰败如死人的脸色,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哦,对了,王爷还吩咐了。”
“铁路修通后,朝廷将在风陵渡建一座新城。王爷已向户部申请,将新城的商业中心,就规划在原先王府田产的那块地上。”
“王爷的意思是,有舍才有得。今日舍了些田产,是为了明日,在那新城里,建起百座金铺。这笔账,划算得很呐。”
总管说完,端起管家送上的茶,悠然自得地吹着茶叶沫子,不再多言。
一字一句,却如重锤般砸在范老爷子的心口。
他瘫坐在椅子上,冷汗瞬间湿透了厚重的背心。
全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林黛玉的“司法解释”,是阳谋,是堂堂正正的规则碾压,让你无懈可击。
北静王的“捐地”,是杀招,是精准无比的政治施压,让你无路可退。
一明一暗,一刚一柔。
这套组合拳配合得天衣无缝,而他们这些自作聪明的老狐狸,在这套拳法面前,连一回合都撑不下来!
京城,黄佑德的别院。
黄佑德独自坐在幽暗的书房里,反复看着那份《司法解释第一号》。
许久,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不甘,有挫败,但更多的,是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恐惧。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何等根本性的错误。
他以为他在和一个女人斗,和一个新贵斗。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他真正的对手,不是林黛-玉这个人。
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的,恐怖的东西。
一个正在被林黛玉亲手创造,能够自我完善、自我进化、拥有顽强生命力的“制度”。
他用旧时代的权谋去攻击这个新生的制度。
结果,他的每一次攻击,都成了这个制度成长的养料。
他指出的每一个漏洞,都会被对方以更完美、更无情的方式迅速弥补。
这还怎么斗?
他输了。
输得比甄士隐还要彻底。甄士隐只是输在了“道”上,而他,输在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术”上。
黄佑德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一个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彻彻底底地,过去了。
而那个亲手埋葬了旧时代,开启了新时代的女子,她的可怕之处,才刚刚开始显现。
与此同时,短暂沉寂的北境铁路沿线,爆发出惊人的建设热情。
官府的听证会,开得比庙会还热闹。百姓们第一次发现,原来朝廷要干什么,还得先坐下来跟他们商量。
那些被征地的农户,在拿到四海银行白花花的银票,或新城房产地契时,脸上的笑容比过年还要灿烂。
一个刚拿到补偿款的老农,激动地对着《明月日报》的记者,一遍遍抚摸着那张印着“权利法案”字样的报纸。
“这……这真是个好东西!”
“它既让国家的大事能办成,也没让咱小老百姓吃亏!有理,有据,公道!”
这场由黄佑德精心策划的危机,最终,竟成了《权利法案》最成功的一次全民推广。
它让所有人都看到,这部法案,不只是一句口号。
而是一套真正行之有效的,能够平衡各方利益,推动社会前进的规则。
养心殿里,小皇帝看着奏报上“风陵渡问题圆满解决,铁路工程全线复工”的字样,再看向黛玉的眼神,已经从敬畏,演变成一种近乎崇拜的狂热。
“太傅,”他由衷地感慨,“朕今日方知,何为‘王道’!”
“真正的王道,不是靠仁义去感化,也不是靠权力去压服。”
“而是建立一套让所有人,无论君臣,无论贫富,都愿意在其中行事的规矩!这,才是长治久安的根本!”
黛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她的目光,已经越过了北境的铁路,投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大周这艘千疮百孔的破船,要修补的地方,还多着呢。
而她,有的是耐心,也有的是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