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甄士隐的公审,定在金陵城的鼓楼广场。
消息一经《明月日报》公布,金陵城便提前沸腾了。
公审一个名满江南的大名士。
这在大周朝,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好奇心是最好的驱动力。
审判那天,天还未亮,成千上万的百姓便涌向广场,将那座临时搭建的高台围得密不透风。
黛玉没有亲临金陵。
她坐镇京城中枢,审判的每一个流程,每一个细节,都由她远程规划。
她要的不是一次定罪。
而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公开课,一堂根植于每个国民心中的普法教育。
审判席设在鼓楼之下。
主审官并非来自刑部,而是新设“律法审议司”的司长,宋毅。
一个从新科进士中被黛玉破格提拔的年轻人。
此人刻板,不通人情,只认法条,被京城官场私下称为“法痴”。
宋毅身侧,坐着两名“人民陪审员”。
一位是金陵工匠中德高望重的王铁锤。
另一位,则是城西女子识字班的先生,李秀英。
一个法痴,一个铁匠,一个女先生。
这样的审判组合,本身就是一场无声的宣告。
当甄士隐被两名法警押上审判台,人群发出一阵剧烈的骚动。
他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儒衫,发髻散乱,脊梁却挺得笔直。
脸上是一种近乎殉道者的神圣与孤傲。
他环顾台下黑压压的人头,目光穿过他们,落在虚空,眼神里是化不开的轻蔑。
一群愚夫愚妇。
一场滑稽的政治表演。
“肃静!”
宋毅一拍惊堂木,声音不响,却自带一股法条般的冰冷质感,广场的喧嚣瞬间被切断。
“带原告!”
所有人都以为会上来一个官员,或是那个投靠了林太傅的薛家主。
可走上原告席的,是阿四。
那个写信的织工。
他穿着一身浆洗干净的粗布衣,手脚都显得多余,紧张得额角全是汗。
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种阵仗。
宋毅的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原告阿四,陈述你的诉讼理由。”
阿四吞了口唾沫,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
他没有看高台上的审判官,而是猛地转身,面向台下成千上万双和他一样的眼睛。
“各位乡亲!各位兄弟姐妹!”
他的声音发颤,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俺不告他甄老爷谋反,也不告他贪赃枉法!”
“俺就告他一条——他看不起咱们!”
一言既出,满场哗然。
甄士隐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看不起?
何止。
阿四却不理会那些杂音,自顾自地吼了下去:
“俺们织布的,种地的,拉船的,靠力气吃饭,咋了?”
“俺们没读过书,不懂啥叫‘诗歌’,又咋了?”
“俺们就想过好日子,就想让娃有饭吃,有衣穿,这有错吗?”
他越说越激动,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甄士隐。
“可这位甄老爷,他在报纸上写文章,说咱们是猪狗,只配吃食,没有‘尊严’!”
“说林太傅给咱们的平价粮、好工钱,是毒药,是在害咱们!”
“俺就想当着全金陵城的面问问甄老爷!”
“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说!”
“在你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你眼前放着一个馒头和一本诗集,你先拿哪个?!”
这问题,太粗俗。
太直接。
也太致命。
台下的人群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哄笑。
“那还用问!不拿馒头是傻子!”
“没力气读诗,还不是要饿死!”
“这位甄老爷,怕是喝露水长大的神仙!”
笑声像无数根滚烫的针,刺入甄士隐的耳膜。
他脸色铁青,厉声喝道:“胡搅蛮缠!我所论者,乃国之大道,民之风骨!岂是你这等愚夫所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