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战意和刻骨的焦虑。
她忽然觉得很累。
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水溶,我们就算拿下了天下,然后呢?”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让水溶所有的怒火,都为之一滞。
“然后?”水溶愣住了。
“然后我们建立一个新的王朝,取代那个腐朽的大周。”黛玉替他说了下去,声音平静得可怕,“再然后呢?你当皇帝,还是我当女皇?我们励精图治,再花一百年,把这个国家治理得比任何时候都好。再然后呢?”
“等着下一个李琰,或者下一个‘红莲集团’,用更锋利的刀,更快的马,把我们亲手建立的一切,重新推翻?”
“你想要的,就是这样一场永无止境的轮回吗?”
黛玉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无形的锥子,扎在水溶的心上。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从未想过“然后”。
胜利之后的事,太遥远了。
“我想要的,不是一时的胜利。”
黛玉走回桌边,手指轻轻抚过那张复杂的图纸,仿佛在触摸未来的肌理。
“我要的,是一劳永逸。”
她的眼神,再次被那种灼热到足以烫伤灵魂的信念点燃。
“当我们的铁甲舰能逆着风浪,横行四海;当我们的军队拥有了不知疲倦的钢铁坐骑,能一日千里;当我们的工厂一天之内,就能生产出他们一年都造不出的兵器时……”
她转过身,目光如炬,直刺水溶的灵魂。
“到那个时候,水溶,你告诉我。”
“这天下,还有谁,敢做我们的敌人?”
“任何王朝的军队,在我们面前,都将沦为土鸡瓦狗!”
水溶彻底僵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妻子,第一次感觉到了陌生。
她的野心,早已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征服天下”的范畴。
他想征服一块大陆。
而她,想征服一个时代。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出现如此巨大的,无法用言语弥合的裂痕。
不是因为感情。
而是因为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已经站在了不同的维度。
“我不同意。”
许久,水溶一字一顿,声音冷得掉渣。
“在你的‘铁甲舰’造出来之前,我们很可能就已经被敌人撕碎了。”
“我不能拿所有兄弟的命,去赌你的一个梦。”
说完,他转身就走。
门被他带起的风,重重地关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整座宫殿都为之沉默。
那一晚,水晶宫殿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死寂。
练武场上,刀剑碰撞的尖锐声响,持续了整整一夜。
水溶赤着上身,汗水浸透了他的长发,贲张的肌肉在月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他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最刚猛的杀招,每一刀,都用尽全力,仿佛要将心中的烦躁与困惑,连同眼前的空气,一并斩碎。
可他越是发泄,脑子里就越是清晰地回想起黛玉那句问话。
“然后呢?”
那三个字,像一道无法挣脱的魔咒,死死地锁住了他的灵魂。
而在另一边,黛玉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她没有批阅文件,也没有继续完善图纸。
她只是枯坐了一夜。
窗外的天光,从鱼肚白,一点点变成灿烂的金色。
当第一缕晨曦穿透琉璃,照进书房时,门,被轻轻推开了。
水溶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眼下的青黑却无法掩盖。
他看着那个在晨光中,面容憔悴,却依旧将背脊挺得笔直的妻子,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钝痛。
他走到她面前,沉默地,将一件温暖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肩上。
黛玉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一夜的对峙与煎熬,仿佛都在这一眼中,冰消雪融。
“我……”
水溶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或许……永远也搞不懂你的那些‘格物’。”
他看着她疲惫却依旧坚定的脸,看着她眼底深处那不容动摇,甚至有些孤独的火焰。
最终,他选择了妥协。
或者说,他选择相信那个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他的妻。
“但我信你。”
他伸出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
“放手去做吧。”
水溶的声音很沉,每一个字都带着金石般的份量。
“天,要是真的塌下来。”
“我用水溶的刀,用红莲卫所有兄弟的命,给你顶着。”
黛玉的眼眶,在那一瞬间,猛地一热。
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手,用力到指节都有些发白。
她赢了这场理念的战争。
但她知道,她差点输掉比整个世界都更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