脐带血(八)(392)(2 / 2)

家里,银辉正趴在客厅桌子上画画,奶奶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看着。看到爸爸突然回来,银辉眼睛一亮,扔下笔跑过来:“爸爸!姐姐好了吗?我可以去医院看她了吗?我的感冒早就好啦!”她的小脸因为期待而泛红,看起来确实已经恢复了活力。

王鹏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他蹲下身,伸出手,极其缓慢地、沉重地,放在小女儿的头顶。

“银辉,”他艰难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姐姐……她病了太久,太累了……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休息了。”

银辉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听懂,又似乎在努力理解“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什么意思。她扭头看向奶奶,奶奶红着眼圈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不回来了吗?”银辉小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恐慌。

王鹏无法回答,只是将她轻轻地、紧紧地搂进怀里。这个拥抱,隔绝了她探寻的视线,也隔绝了即将到来的、更为直接的残酷。

最终,他们还是没有让银辉去见姐姐最后一面。大人们的理由是“怕吓着她”、“让她记住姐姐最好的样子”。或许,更深层的原因是,大人们自己也无法再直面那具冰冷的、小小的躯体,无法向另一个孩子解释死亡那raw而具体的模样。

葬礼简单而压抑。小小的骨灰盒下葬时,刘岚终于崩溃,扑倒在墓前,哭得撕心裂肺,指甲深深抠进湿润的泥土里。王鹏站在一旁,低着头,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脚下的草叶上。银辉穿着黑色的裙子,被姑姑牵着,茫然地看着那个小盒子,看着痛哭的妈妈和沉默的爸爸,小脸上满是困惑和恐惧。她似乎终于明白,姐姐不是去很远的地方玩,而是像奶奶说的那样,“睡着了,再也醒不来了”。

夜深人静,亲戚散去,家里只剩下他们四口——如今已是真正意义上的四口。

王光辉在摇篮里咿呀出声,挥舞着小手。刘岚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看过去,眼神里没有往日的慈爱,只有一种近乎狰狞的痛苦和……排斥。这个她用半条命换来的、寄托了全部“圆满”期望的儿子,此刻每一句咿呀,每一次舞动,都像是在尖锐地嘲讽她的失去。

王鹏默默走过去,抱起儿子,笨拙地轻轻拍着。他看向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望着窗外的刘岚,又看看一旁紧紧抱着旧娃娃、缩在角落不敢出声的银辉。

这个家,没有因为一个成员的离去而显得宽松,反而被一种更沉重、更窒息的东西填满了。

那根名为“脐带血”的刺,并没有随着金辉的离去而消失。它更深地埋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在不同的位置,化脓,溃烂。

刘岚的心里,是永无止境的悔恨和自责。

王鹏的心里,是沉默的、无处言说的悲恸和重负。

而在小小的银辉心里,那根刺,化成了一个模糊而恐怖的疑问:姐姐的病,是不是因为我?是不是我的感冒传染给了她?那个我没听懂的“脐带血”,是不是本来能救她?妈妈看弟弟的眼神……好可怕。

骨髓移植的路,曾经是理论上另一盏微弱的灯。但如今,那盏灯和金辉一起,熄灭了。它甚至从未被清晰地、抱有希望地讨论过,就彻底沉入了黑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