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刘岚哑声叫了一句。
婆婆回过头,看到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视线飞快地扫过她苍白浮肿的脸、凌乱的头发,还有手里那袋格格不入的包子,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责备和不满:“一大早你跑哪儿去了?辉辉饿得直哼唧,我刚给冲了点奶粉。金辉这边也得人看着……你这当妈的,怎么一点谱都没有!”
刘岚没说话,走过去,把手里那袋滚烫的包子放在床头柜上。
婆婆瞥了一眼袋子,眉头皱得更紧:“这什么?你还有心思买包子?金辉现在能吃这个吗?油油腻腻的,再吃坏了肚子怎么办?净添乱!”
刘岚的目光落在金辉脸上。孩子似乎被她们的对话吵到,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那双大眼睛空洞地看向天花板,然后又缓缓转向床头柜上那袋冒着热气的包子,停留了几秒。没有任何渴望的表情,只是一种纯粹的、麻木的注视。
然后,她又闭上了眼睛,把头微微偏向另一边,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仿佛那袋曾经能让她笑弯了眼的包子,如今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散发着奇怪气味的物体。
婆婆还在数落,声音压低了却更显尖刻:“……跟你说过多少次,现在最关键是把辉辉照顾好,他可是咱老王家的根,一点闪失都不能有!金辉这儿……唉,我知道你难受,但命就是这样,你得想开点,还得往前看,日子总得过……”
“想开点”。
“往前看”。
这轻飘飘的字眼,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猛地捅进了刘岚心口最烂的那块肉里,然后狠狠地拧了一圈。她的女儿还在挣扎,她的丈夫指责她耽误了女儿,连最后一丝虚幻的希望(脐带血)也被证实从未存在过,而婆婆却让她“想开点”、“往前看”?
她突然弯腰,一把抓起床头柜上那袋滚烫的包子!
塑料袋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在婆婆惊愕的注视下,她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进病房自带的那个狭小卫生间,“砰”地一声甩上门!
锁舌咔哒落下的声音格外清脆。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粗重急促的喘息。她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手指颤抖着,疯狂地撕扯着塑料袋。
袋子破了,白白胖胖的包子滚落出来,砸在马桶盖上,滚进洗手池,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她抓起一个,烫得她手心刺痛,她却毫无感觉,猛地塞进自己嘴里,机械地、凶狠地咀嚼,吞咽!滚烫的肉汁烫伤了舌头和喉咙,面坨堵在食道,噎得她直翻白眼,眼泪生理性地飙出,她却不管不顾,又抓起第二个往嘴里塞!
吃!吃掉!
吃掉这该死的“圆满”!吃掉这虚妄的“往前看”!吃掉她的愚蠢!她的虚荣!她的罪!
包子混着滚烫的眼泪和喉咙里涌上的酸腐胃液,被一起胡乱地塞进去,噎得她胸腔剧痛,几乎窒息。她趴在洗手池上,剧烈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破碎的、被泪水泡胀的呜咽被死死闷在喉咙深处,变成一种野兽受伤般的、绝望的哀鸣。
卫生间外,传来婆婆不耐烦的拍门声和数落:“岚岚?你在里面干什么呢?摔什么东西?快点出来!辉辉好像又拉了!”
拍门声,婴儿隐约的啼哭声,门外世界的一切,都模糊了。
只有滚烫的包子碎屑黏在喉咙里,烫穿了皮肉,一路灼烧下去,烧出一个巨大的、永不愈合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