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荫凉(二)
开学后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周一到周五的校园是规整的方格,周末两天则被我固执地劈开,泾渭分明:一天属于公园里那方小小的树荫和我的冷饮摊;另一天,完完整整,只属于书桌。
周日的公园,暑气未散尽,但到底比盛夏克制了些。冰柜立在老柳树下,里面的“士兵”换了一茬——方正的冰砖裹着素净纸壳,码得整齐,旁边依旧是酸梅汤和柠檬水的老队伍。我正埋头擦拭冰柜凝结的水雾,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
“碧玉,生意不错啊!”退休的王老师踱步过来,照例要了瓶酸梅汤。他拧开盖子,惬意地呷了一口,目光扫过摊开在小凳上的数学练习册。“小老板,用功是好事,”他镜片后的目光带着长辈的关切,“可这生意……做不完的。心思,还是得多放在念书上。初三了,关键哪!”
我手上麻利地给顾客拿冰砖,闻言抬起头,笑容清亮:“王老师,我知道!您放心,天凉了,冷饮就收摊啦!”我指了指冰柜里明显稀疏的存货,“而且,开学第一次小考,”我声音不高,却透着股劲儿,“我考卷上的分数,可跟尖子班最后一名的成绩,齐平啦!”
“哦?”王老师镜片后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些,随即露出真心的赞许,“好!有这股劲儿就好!在哪儿都一样学!不过,”他语气一转,带着过来人的语重心长,“尖子班那进度,不是闹着玩的。你想冲上去,精力得集中啊。”
“嗯!”我用力点头,眼神望向柳枝缝隙里透出的高远蓝天,“等明年夏天热起来,我再接着卖!那时候,说不定……”后面的话我没说,只是把找给顾客的零钱清脆地投入铁盒。那“叮当”一声,像敲在心上。
周六的忙碌一如既往。我像上足发条的小机器,收钱、找零、递饮料、拿冰砖。间隙里,眼睛总瞟向摊子角落——那里,英语单词小册子摊开着,嘴唇无声翕动,贪婪攫取着字母组合。顾客挑选冰砖的几秒钟,足够在心里默念两个短语;等待付款的片刻,一个拗口的数学公式或许就在脑中重新推演一遍。阳光穿过树叶,在账本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那上面记录着“酸梅汤x3,收入6元”,也偶尔夹杂着匆忙记下的物理符号或化学式。
傍晚收摊,点清收入,连同那摞被汗水浸得发软的零钱,装进沉甸甸的铁盒。推着冰柜回家,晚风带着凉意拂过汗湿的鬓角,身体疲惫,心却像铁盒一样,踏实安稳。
周日,房门紧闭。书桌是全部疆域。六点闹钟轻响,刺破清晨宁静。我迅速坐到书桌前。窗外晨曦鸟鸣与我无关。桌面上,周末作业和复习资料按科目、优先级码放整齐,如同冰柜里界限分明的饮品分区。
笔尖沙沙是主旋律。数学演算草稿堆起;英语阅读痕迹布满字里行间;历史脉络在导图上延伸。没有补习班老师事无巨细的讲解,逼着自己啃生涩定理,深挖题目逻辑。遇到拦路虎,皱眉苦思,翻课本,查笔记,一遍遍推演。豁然开朗的瞬间,竟比卖掉一整箱冰砖更畅快。
时间被切割严格。四十五分钟专注,十分钟休息,望望窗外绿意,像给机器短暂冷却。午饭匆匆扒完,碗筷一推,立刻回到书桌前。当最后一项计划被打上完成的勾,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合上书本,胸腔里弥漫着实质性的满足——是靠自己双手挣来的时间,靠自己头脑啃下的知识,一点一滴,砌起我的台阶。
秋风渐劲,吹在身上已有明显凉意。公园柳叶泛黄飘落。冰柜里的“士兵”坚守岗位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客们接过饮料时常关切:“小老板,天凉了还摆呢?”
“摆到没人要为止!”我笑着回应。生意确实清冷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