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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陪读的日子里(六)(217)(1 / 2)

在陪读的日子里(六)

警笛的余音在城市的血管里渐渐消散,留下的却是更为深刻的寂静。对李建军而言,陈哥团伙的覆灭,如同搬开了压在胸口多年的一块巨石,呼吸终于顺畅了些。但生活的重担并未减轻分毫,反而在短暂的喘息后,显得更加清晰、沉重。

儿子李强南下打工的决定,李建军最终没能拗过。送儿子去火车站那天,天灰蒙蒙的,飘着冰冷的雨丝。李强只背着一个半旧的登山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和几本翻得卷了边的专业书——那是他执意要带的。他拒绝了父亲塞过来的、用旧手帕仔细包好的、还带着体温的一叠钱。

“爸,你留着。”李强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给薇薇。我年轻,有力气,饿不着。那边包吃住,工钱……够我攒学费了。”他顿了顿,看着父亲鬓角刺眼的白霜和额头上新添的皱纹,喉结滚动了一下,“你……别太拼了。注意身体。”

李建军看着儿子年轻却过早刻上风霜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承担和倔强,心头百感交集,酸涩、愧疚、心疼,最终都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用力拍了拍儿子厚实了不少的肩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只化作一句沙哑的叮嘱:“到了地方,安顿好就给家里……给爸报个平安。凡事……忍一忍,别冲动。钱不够,一定跟爸说。”

李强“嗯”了一声,重重地点了下头,转身汇入了汹涌的人潮。他没有回头,挺直的背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人海尽头。李建军站在湿冷的站台上,久久没有离开。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冰冷的寒意顺着衣领往里钻。儿子远行的背影,像一根针,扎在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空巢的孤寂感,混合着对儿子独自闯荡的担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生活的压力并未因儿子的离开而减轻。女儿李薇在大学里的生活费和学费,像两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他肩上。他租住的那个位于城市边缘、只有一室一厅的小出租屋,墙壁斑驳,窗户漏风,冬天像冰窖,夏天像蒸笼。为了多挣点钱,他几乎拼上了老命。工地上,他不再是那个指指点点的老板,而是和年轻人一样,扛水泥、搬砖、扎钢筋。沉重的建材压弯了他的腰,汗水混着灰尘在脸上冲刷出一道道泥沟。下班后,他顾不上浑身酸痛,又急匆匆地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破自行车,赶到一家物流公司做夜班分拣工。昏暗的仓库里,传送带永不停歇地轰鸣,他像一枚被钉在流水线上的螺丝钉,机械地分拣着大大小小的包裹,直到凌晨。

身体的极度疲惫尚能忍受,最煎熬的是对女儿李薇的牵挂和那份挥之不去的隔阂。他定期给女儿打生活费,每次都多打一点,留言也总是那几个字:“薇薇,钱收到了吗?别省着,多吃点好的,注意身体。爸很好,勿念。”信息石沉大海,很少得到回复。偶尔李薇回复,也只是极其简短的“收到”或者“嗯”。他不敢多问,生怕触碰女儿心底那道尚未愈合的、因她母亲而撕裂的伤口。他知道女儿在努力适应新生活,可那份小心翼翼的距离感,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心上,隐隐作痛。

几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李建军难得在工地上请了半天假,只为了去大学城看看女儿。他没有提前告知,怕女儿拒绝,也怕自己失望。他特意洗了个澡,换上了唯一一件还算干净的夹克衫,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才来到李薇的大学门口。他没进去,只是在学校对面一家小小的、飘着咖啡香气的饮品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能看到学校大门进出的学生。

他点了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小口啜饮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校门口。等了近两个小时,就在他以为今天见不到女儿、准备失望离开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李薇!她和一个高个子、笑容阳光的男生一起走出来,手里还抱着几本书。她似乎长高了一点,剪短了头发,显得更利落。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白色卫衣,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正侧头和旁边的男生说着什么,眉眼间是李建军许久未曾见过的、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鲜活光彩。

看到女儿安好,甚至比想象中更开朗些,李建军心头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重重落了地。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眼眶。他贪婪地看着女儿的身影,看着她脸上那久违的笑容,仿佛要将这一刻深深烙印在心底。

李薇和同学告别,独自朝饮品店这边走来,似乎想买杯喝的。李建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慌忙低下头,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住脸侧,身体也往窗边的阴影里缩了缩。他害怕。害怕女儿看到他这副风尘仆仆、憔悴落魄的样子会难过,更害怕女儿眼中再次浮现出那种冰冷和疏离。他宁愿就这样躲在角落里,像个卑微的偷窥者,远远地确认女儿过得还好,就够了。

就在李薇推门进来的瞬间,李建军几乎屏住了呼吸。然而,李薇的目光似乎并没有扫到他这个角落。她径直走向吧台,点了一杯奶茶。付钱时,她低头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然后拿起奶茶,转身推门离开。自始至终,她没有向窗边看一眼。

李建军僵在那里,直到女儿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缓缓松开攥紧的手心,里面全是冰凉的汗。巨大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比在工地上扛一天水泥还要累。他端起那杯早已冰凉的柠檬水,一口气灌了下去,酸涩的滋味直冲喉咙,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咳了出来。他狼狈地用手背擦掉,付了钱,佝偻着背,像打了败仗的士兵,慢慢走出了饮品店。城市的喧嚣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走在阳光里,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几天后,一个普通的傍晚,李建军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出租屋。刚掏出钥匙,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座机号码。他疑惑地接起。

“请问是李建军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公式化的女声。

“我是,您哪位?”

“这里是市中级人民法院。关于张丽华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赌博一案,一审判决已经下达。张丽华因举报陈志强(陈哥)犯罪集团有重大立功表现,依法获得减轻处罚。判决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相关法律文书会邮寄送达。通知家属做好接收准备。”

电话挂断了。李建军握着手机,站在出租屋冰冷的水泥地上,久久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