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晓薇啪地合上电脑,“回家!今晚就开始!”
所谓的“家”,早已不是那个能俯瞰江景的高级公寓。为了省钱还债,他们在城市边缘一个老旧小区租了个一居室,房间狭小逼仄,墙壁泛黄,窗外对着另一栋楼的灰色山墙。房间里最值钱的家当,就是两张并排放置的旧书桌和两台嗡嗡作响的二手电脑。
创业,如果这能称之为创业的话,以一种最狼狈不堪的方式开始了。
深夜,城市沉睡。狭小的出租屋里,只有键盘敲击的噼啪声和鼠标点击的哒哒声在回荡,像一场无声的鏖战。惨白的台灯光线下,陈林峰和晓薇各自占据一张书桌,佝偻着背,眼睛死死盯着发光的屏幕。
陈林峰正在和一个挑剔的客户反复修改一份毫无营养的保健品推广文案。对方的要求朝令夕改,语气刻薄:“陈先生,你这个切入点太平了!要爆点!懂不懂什么叫爆点?就是让人看了就想买!你这写的什么?小学生作文吗?”陈林峰额头青筋跳动,强压着火气,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上光标闪烁,删删改改。他感觉自己像个廉价的小丑,在拙劣地表演着毫无尊严的戏码。
晓薇则同时开着三个聊天窗口。一个在跟甲方确认一个企业宣传册的排版细节,对方发来一堆模糊不清、自相矛盾的要求;另一个窗口,她正为一个刚起步的小网店设计促销海报,报酬低得可怜;第三个窗口,她在一个兼职群里争抢一个报酬稍高的ppt美化任务,手指快得几乎在键盘上飞起,眼睛熬得通红。
空气里弥漫着泡面和劣质香烟混合的浑浊气味。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两人都熬得双眼布满血丝,脸色憔悴。长时间的静坐和高度集中的精神,让陈林峰的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晓薇则不时地揉着酸痛发胀的太阳穴。
“妈的!”陈林峰终于忍不住,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键盘都被震得跳了一下,“这孙子就是故意的!改来改去耍人玩!”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拿起桌上的廉价香烟,抖出一根叼在嘴里,打火机按了好几下才点着,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一阵咳嗽。
晓薇头也没抬,眼睛依旧黏在屏幕上,手指在触摸板上快速滑动,声音疲惫却冷静:“别抱怨了。有得改说明还有钱拿。抓紧时间,这个ppt的单子快被人抢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
陈林峰看着晓薇紧绷的侧脸,看着她眼底浓重的青黑,心里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掐灭了刚点燃的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将注意力投向那堆令人作呕的文字。为了几百块钱,为了老家父亲的药费,为了那八万块沉甸甸的情分,他必须把这口屎咽下去!
日子就在这种高强度、低尊严的“数字苦力”中一天天熬过。他们像两只困在蛛网里的虫子,拼命挣扎,只为挣得一点点维系生存的微薄养分。睡眠成了奢侈品,吃饭只是为了维持体力,社交更是彻底断绝。生活只剩下电脑屏幕、任务列表和银行账户上缓慢增长、又迅速被划走的数字。
一个周末的下午,陈林峰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趴在电脑前补觉。连续的熬夜让他疲惫不堪。晓薇则坐在旁边,一边守着电脑等一个甲方反馈,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旧杂志。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几块昏黄的光斑。
手机震动起来,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是周强打来的。
晓薇的心猛地一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哥?”
“晓薇啊,”周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外面,“你嫂子……让我跟你说个事。”
晓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杂志的边缘。嫂子?她找自己?
“什么事,哥?”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不是什么大事。”周强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平和,“就是阳阳下周六过生日,嚷嚷着想请小姑姑来家里吃饭。你嫂子……让我问问你,有没有空?”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就吃个饭。你嫂子说,让你……别买东西,人来就行。”
别买东西,人来就行。
这简单的八个字,像一股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晓薇疲惫不堪的心脏。她握着手机,一时竟忘了回应。嫂子主动让哥哥来问她了?还特意强调“别买东西”?这是不是意味着……那道冰封的门,裂开了一丝缝隙?
“晓薇?在听吗?”周强在电话那头追问。
“在!在听!”晓薇猛地回过神,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有空!哥,我……我一定去!”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生怕下一秒对方就会反悔。
“哦,好,那……那下周六晚上,早点过来。”周强似乎也松了口气,“那……就这样。”
电话挂断。晓薇还维持着接听的姿势,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端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暖意。杂志从她无意识松开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陈林峰被声音惊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谁啊?”
晓薇转过头,看向他,眼圈微微发红,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是一种混合着难以置信、巨大惊喜和如释重负的复杂笑容,在她憔悴的脸上显得格外明亮。
“哥打来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喜悦,“阳阳……阳阳生日,嫂子……嫂子让我去吃饭……说……说别买东西,人去就行!”
陈林峰愣了一下,混沌的大脑慢慢消化着这个信息,几秒钟后,他疲惫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带着苦涩却又无比真实的笑容。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晓薇冰凉的手指。两人在狭小破旧的出租屋里,在堆积如山的廉价任务和沉重的债务压力之下,紧紧握着彼此的手,仿佛握住了黑暗隧道尽头,那一道微弱却无比珍贵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