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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猛于虎(十一)(106)(1 / 2)

游戏猛于虎(十一)

IcU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滑开,又无声地合拢,像一道冰冷的天堑,隔绝了两个世界。王鲲鹏推着母亲的病床,从充斥着仪器蜂鸣和消毒水浓烈气味的死亡地带,缓缓驶向弥漫着人间烟火与漫长康复气息的普通病房区。

病床上,母亲张爱玲静静地躺着。氧气面罩换成了更轻便的鼻氧管,但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如同易碎的薄瓷。那双曾经盛满温柔和疲惫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望着天花板惨白的吸顶灯,没有焦距,也没有任何神采。她的身体被白色的被子覆盖着,显得异常单薄。右半边身体,从肩膀到脚踝,被医生宣告了残酷的“死刑”——瘫痪。只有左手,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搭在被子上,偶尔指尖会神经质地抽动一下,是这具躯壳里残存的、微弱的生命信号。

王鲲鹏推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推着的不是一张病床,而是一碰即碎的琉璃。他低着头,视线落在母亲那只无意识抽动的手上,落在她毫无生气的侧脸上。水滴筹页面上那些滚动的捐款数字,工友们沉甸甸的心意,老同学们热切的鼓励……所有来自外界的暖流,在真正直面母亲这幅被病魔彻底摧毁的躯体时,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冻结。

巨大的悲伤和无措像沉重的铅块,塞满了他的胸腔,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能说什么?他能做什么?道歉?忏悔?那些话语在母亲空洞的眼神和瘫痪的躯体面前,轻飘得像一阵风,毫无意义。

病房是三人间。另外两张床的病人和家属投来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王鲲鹏低着头,避开那些视线,沉默地将母亲的病床推到靠窗的位置。护士熟练地连接上监测仪器,调整好输液管。仪器发出规律的、低沉的嗡鸣,取代了IcU里尖锐的警报,却同样宣告着生命的脆弱。

“家属注意观察,有事按铃。”护士交代了一句,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嗡鸣,其他病人偶尔的咳嗽和呻吟,以及窗外城市模糊的喧嚣。王鲲鹏拉过一张冰冷的塑料凳,坐在母亲床边。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想要去触碰母亲那只搭在被子上的左手,却在距离皮肤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他怕。怕自己的触碰惊扰了这份死寂,怕母亲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凉和颤抖。

最终,他只是轻轻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母亲那只无意识抽动的手。动作笨拙而小心。

他就这样坐着,像一个忠诚而绝望的守墓人,守着母亲这座沉默的“废墟”。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的嗡鸣中粘稠地流淌。母亲偶尔会转动一下眼珠,视线茫然地扫过天花板、墙壁,最终又归于空洞。她的嘴唇有时会极其轻微地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出一点微弱的气流摩擦声。

王鲲鹏的心随着母亲每一次细微的动作而揪紧。他屏住呼吸,凑近母亲,声音干涩而嘶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妈…妈?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妈?”

没有回应。母亲空洞的目光越过他,投向虚无的远方,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这具沉重的躯壳。只有那只左手,在他靠近说话时,似乎抽动得稍微明显了一点,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这微弱的回应,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王鲲鹏心中压抑的火焰。巨大的悲痛和再也无法抑制的倾诉欲,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妈…是我…是鹏鹏…”他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重的哭腔,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额头几乎抵在冰冷的床沿上,“妈…对不起…妈…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错…”

眼泪汹涌而出,滚烫地滴落在白色的被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我不该…不该那么混蛋…不该沉迷游戏…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该离家出走…更不该…更不该拿走家里那五千块钱…”他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泪里挤出来的忏悔,“那钱…那是你的救命钱啊…是我害了你…害了爸…”

他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了太久的痛苦、悔恨和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紧紧抓住病床的金属护栏,冰冷的触感也无法平息他内心的灼烧。他将自己所有的荒唐、自私、失败,对着母亲毫无知觉的躯体,血淋淋地剖开:

“我去上海…我以为我能行…我以为我能打职业…能赚大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让爸看看…我错了…我就是个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人家教练…骂得对…我打的不是职业…是过家家…”

“我输得一败涂地…身无分文…连回家的车票都买不起…我只能…只能去网吧代练…打那些最肮脏的单子…赚那点沾着血的脏钱…”

“可我没想到…没想到家里…家里已经这样了…妈…我回来晚了…我回来晚了啊妈…”

他哭得撕心裂肺,像个迷路多年、遍体鳞伤后终于找到家门、却发现家已破碎的孩子。他将脸深深埋在被单上,感受着布料被泪水浸透的冰凉,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而蜷缩成一团。

就在他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悔恨中时,一只冰凉、绵软无力的手,极其轻微地、颤抖着,触碰到了他紧抓着护栏的手背。

那触碰,微弱得如同羽毛拂过,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王鲲鹏所有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