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华山论道
西岳华山，天险第一。
时值初冬，北风已带肃杀之意，吹过千尺幢、百尺峡，在苍龙岭的悬崖峭壁间呜咽回响。自山脚玉泉院至半山青柯坪，再往上至镇岳宫、聚仙台，沿途石阶栈道上，武林人物的身影络绎不绝。青衫、灰袍、劲装、僧衣……各色服饰如同斑斓溪流，朝着华山之巅的落雁峰缓缓汇聚。
这是自嵩山武林大会以来，江湖中最盛大的一次聚会。不同的是，此番并非为推选盟主，亦非为争夺秘宝，而是一场“论道”——在国破山河碎的危局下，武林何去何从的“论道”。
请柬由华山派掌门岳凌云亲自签发，以紫檀木为匣，素绢为柬，墨字遒劲：“天下板荡，江湖同忧。诚邀天下同道，共聚华山之巅，论侠义之道，商御侮之策。”落款处，除了岳凌云的名讳，还压着一枚小小的、形如云中长剑的印记——那是靖北盟的标记。
这个细节，让收到请柬的各派掌门、长老们，心中都泛起涟漪。
落雁峰顶，思过崖前。
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台上，早已依山势搭建起数十座简易却规整的木棚，呈扇形拱卫着中央一方天然形成的巨石平台。此刻，平台上已设下数十张席位，最前方三张主位空悬，其后左右分列，已有不少人落座。
左首第一位，坐着一位身着灰色僧衣、面容清癯的老僧，正是少林寺方丈弘忍大师。他双目微阖，手持念珠，周身气息沉静如古井，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身侧坐着达摩院首座弘智大师，目光如电，不时扫视着陆续到来的人群。
右首第一位，则是一位身材魁梧、满面虬髯的乞丐，披着一件缝满补丁却洗得发白的百衲衣，露出的双臂筋肉虬结，双掌宽厚，指节粗大，隐有金属光泽。正是丐帮帮主“铁掌神丐”石破天。他正拿着一个酒葫芦豪饮，与身旁崆峒派掌门“开山掌”石敢当低声谈笑，声若洪钟。
江北盟盟主“断江刀”熊天霸坐在右侧中段，他身形比在济南时清减了些许，但气势更显沉凝，一柄厚背砍刀横置膝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入口方向，显然在等待什么人。
点苍派掌门“流云剑”谢无忧一袭白衣，风度翩翩，正与昆仑派长老“寒梅先生”梅傲雪低声交谈。唐门代表唐影坐在稍靠后的位置，这位唐老太太的嫡孙面容俊秀，神色却有些阴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皮囊。峨眉派大弟子林照雪领着数位师妹坐在女眷集中的区域，个个身着素雅道装，背负长剑，气质清冷。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右侧末尾，特意设了一席，此刻尚空。但席前案几上，却摆着一束罕见的西域火焰兰——那是魔教圣女玉罗刹的标志。岳凌云竟真的给她发了请帖，还设了席位！不少保守派人士看向那空席的目光，都带着审视、疑虑，乃至一丝敌意。
平台四周，各派随行弟子、江湖散人、地方豪强，黑压压站了不下千人，却异常安静，只有山风呼啸之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时而望向入口处，时而望向那三张空悬的主位。
“岳掌门到——！”
一声清越的唱喏，打破了寂静。
只见岳凌云自思过崖方向缓步而来。他今日未着华山掌门服饰，只一身简单的青色布袍，腰悬长剑，面容清癯，眼神温润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毅。他身后跟着数名华山长老及核心弟子，其中便有曾与秦渊在金陵并肩作战的令狐清。
岳凌云走到中央平台，先向四方团团一揖，朗声道：“岳某感谢天下同道，不辞辛劳，远赴华山。值此家国危难、江湖多事之秋，能得诸位拨冗前来，共商大计，岳某感佩莫名。”
他声音不高，却以内力送出，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显出精深的内功修为。
“岳掌门客气了。”少林方丈弘忍缓缓睁眼，合十还礼，“山河破碎，生灵涂炭，佛门虽方外，亦不敢忘慈悲。此番论道，关乎武林气运，更关乎天下苍生，老衲自当前来。”
石破天哈哈一笑，声震山谷：“岳老兄，俺老叫化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弯弯绕。你就直说，今天把大伙儿叫来，到底要怎么个‘论’法？是嘴上论，还是手底下论？”他这话带着三分戏谑，却也问出了不少人的心声。
岳凌云微微一笑：“石帮主快人快语。今日之会，首在‘论道’，论的是‘侠义’二字在当今时局下的真谛，论的是我江湖儿女面对国难当如何自处。当然，”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全场，“若论道之中，有理念不合，需以武功印证者，只要点到为止，不伤和气，岳某亦不阻拦。毕竟，武学亦是‘道’之载体。”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明确了主题，又留出了“印证”的空间，符合江湖规矩。
“敢问岳掌门，”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却是点苍派谢无忧开口，“此番大会，名为‘华山论道’，却见席间设有……非常之座。”他目光瞟向那束火焰兰，“莫非岳掌门认为，正邪之分，在如今已可混淆？与魔教为伍，亦是‘侠义’之道？”
此言一出，场上气氛顿时一紧。许多人都看向岳凌云，看他如何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这不仅是质问玉罗刹的席位，更是在质疑岳凌云此前与魔教合作的行为。
岳凌云神色不变，坦然道：“谢掌门问得好。正邪之分，岳某从未敢忘。然，国难当头，妖邪乱世，凡有志抗虏、有心护民者，无论出身，岳某以为皆可团结。西域魔教圣女玉罗刹，在对抗黑巫教、解救金陵、乃至济南守卫战中，均有舍生忘死之举，救民于水火。其行可嘉，其功当念。设此一席，非为混淆正邪，而为彰其义举，亦显我正道海纳百川之胸襟。至于日后如何，自有公论。”
他这番话引经据典，又结合实事，既维护了原则，又解释了缘由，让人难以反驳。谢无忧沉吟片刻，不再言语。
“说得好！”石敢当拍掌赞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功过两论。只要打鞑子、杀妖人，管他出身何处！岳掌门胸襟，石某佩服！”
“阿弥陀佛。”弘忍大师低宣佛号，“我佛慈悲，亦讲降魔卫道。若魔教中人确有向善之举，渡之化之，亦是功德。”
两位重量级人物的表态，让场中气氛缓和不少。
就在这时，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靖北盟秦盟主、青云阁苏公子、药王谷简姑娘到——！”
众人精神一振，齐刷刷望去。
只见三道身影并肩而来。当先一人，青衫磊落，面容坚毅，腰间悬着一柄看似寻常的残剑，步履沉稳如山，正是“沧海剑仙”秦渊。他身侧，左边是羽扇轻摇、嘴角含笑的苏墨，右边是青衣素雅、眸光清澈的简心。
三人甫一出现，便吸引了全场目光。秦渊自不必说，太行山一战，其声威已隐隐凌驾于寻常掌门之上；苏墨智计无双，青云阁势力深不可测；简心虽少涉争斗，但其医术仁心，在抗虏义士中口碑极佳。
更让人意外的是，三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几乎融入阴影中的灰衣人——江辰。
他依旧抱着那柄窄剑，面色冷峻，眼神死寂，仿佛周遭的热闹与他毫无关系。但他就那样沉默地跟在秦渊侧后方一步之处，如同最忠诚的影卫。许多人这才想起，这位孤傲的独行剑客，似乎早已与秦渊等人有了极深的羁绊。
“秦大哥！苏公子！简姐姐！”熊天霸第一个站起来，声如洪钟，满脸喜色。他大步迎上，用力拍了拍秦渊的肩膀，“可想死俺老熊了！济南一别，听说你们在金陵又干了件大事！”
秦渊也露出笑容，拱手道：“熊大哥，别来无恙。”又与苏墨、简心一同，向迎上来的岳凌云及各位掌门见礼。
“江兄，别来无恙。”苏墨转向江辰，含笑拱手。自金陵分别后，江辰便神秘失踪，此刻突然出现，连他也有些意外。
江辰只是微微点头，目光在秦渊身上停留一瞬，声音依旧冰冷简洁：“北边，有事。顺路。”便不再多言。
秦渊却懂他的意思。江辰定是去了北地探查，或许发现了什么，得知华山论道，便赶来汇合。他拍了拍江辰的臂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岳凌云将秦渊三人引至主位旁特设的席位——这待遇明显高于普通门派，但无人提出异议。秦渊代表的是如今北地抗虏的中坚力量靖北盟，苏墨代表江南巨擘青云阁，地位超然。
众人重新落座，岳凌云正欲宣布论道开始，入口处又是一阵更大的骚动，其中夹杂着惊呼、低语，甚至有几声压抑的怒斥。
“西……西域圣教，玉罗刹圣女到——！”
唱喏的华山弟子声音都有些发颤。
只见一道红影，如同燃烧的火焰，自入口处飘然而入。
玉罗刹今日未着往日那般暴露妖艳的服饰，而是一身裁剪合体的暗红色劲装，外罩一件同色滚金边的斗篷，长发以金环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顾盼生辉、却带着一丝疲惫与冷冽的媚眼。她依旧美得惊心动魄，但眉宇间少了些许以往的慵懒戏谑，多了几分沉静与风霜之色。她左臂似乎行动略有不便，但身姿依旧挺拔。
她手中，捏着那封岳凌云亲发的素绢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