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忙于安顿,军纪松弛,锐气已泄。
如今军中,抢掠之风盛行,享乐之心日炽,早已非昔日商洛山中那支吃苦耐劳、悍不畏死之雄师!
以此疲敝享乐之师,远征以逸待劳、据险而守的关宁铁骑,臣恐……
胜算渺茫!”
这话如同针刺,让不少刚才还叫嚣出征的将领面红耳赤,却又无法反驳。
军中现状,他们心知肚明。
“忧患二,内部不稳!”
苏俊朗继续道,语气愈发沉重,
“北京城虽下,然人心未附,百业凋敝。
大军粮草,皆靠抢掠搜刮,如何能持久?
若陛下率主力远征,京师必然空虚!
届时,若有前朝余孽煽动,或各地明军残部闻风而动,袭击我后方,断我粮道,我军进退失据,如之奈何?”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致命的担忧:
“忧患三,螳螂捕蝉!”
他指向东北方向,声音陡然提高,
“陛下!
真正的威胁,从来不是区区吴三桂,而是关外虎视眈眈的建奴八旗!
彼等兵强马壮,蓄谋已久!
吴三桂此举,正是欲借建奴之力以自重!
我军若倾巢而出,与吴三桂在山海关下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之时,建奴主力铁骑突然杀出,以逸待劳!
试问,我军久战疲敝之师,如何抵挡?
届时前有关宁军,后有八旗铁骑,腹背受敌,恐有……
全军覆没之危!”
“全军覆没”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殿内,让不少被主战情绪冲昏头脑的人瞬间清醒了几分,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陈述完令人窒息的隐患,苏俊朗提出了自己的方略:
“陛下!
故臣以为,当此危局,切不可逞一时之勇,中敌人奸计!
当暂取守势,方为上策!”
他条分缕析:
“应立即巩固北京及周边防务,深沟高垒,安抚城内及畿辅百姓,恢复秩序,筹集粮草。
同时,严厉整训军队,重肃军纪,恢复战力!
对外,可派能言善辩之士,携带重金,秘密前往山海关,并非招降,而是设法离间吴三桂与建奴关系!
建奴岂会真心信任降将?
此中必有可乘之机!
待我内部稳固,将士用命,吴三桂与建奴心生嫌隙之时,再图出关,方可稳操胜券!”
苏俊朗的分析,冷静、长远,直指要害,充满了战略眼光。
然而,在这片被愤怒和短期利益主导的朝堂上,却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荒谬!”
牛金星立刻厉声打断,脸上满是讥讽,
“苏学士此言,纯属书生之见,畏敌如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照你这么说,我们便只能困守北京,坐等吴三桂和建奴打上门来吗?
整训军队?
安抚百姓?
哪一样不需要时间?
届时只怕敌人早已站稳脚跟!”
他阴冷的目光扫过苏俊朗,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苏学士口口声声说需利器破敌,却不知你那天工院,何时才能造出可供大军使用的‘新式火器’?
还是说,苏学士根本不愿尽力,有何私心否?”
这话极为恶毒,直接将苏俊朗的理性分析扭曲为“怯战”和“藏私”。
支持牛金星的将领们,大多想着趁出征再捞一笔,也纷纷出言指责苏俊朗“动摇军心”、“蛊惑圣听”。
朝堂之上,顿时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争吵不休。
主战派气势汹汹,主守派(主要是少数降官和苏俊朗)势单力薄。
李自成坐在龙椅上,听着
牛金星的话让他热血上涌,渴望用一场胜利来巩固帝位,洗刷被挑衅的耻辱;
但苏俊朗的分析却又像一盆冷水,浇得他透心凉,那“腹背受敌”、“全军覆没”的可能后果,让他不寒而栗。
一边是立即雪耻的诱惑和麾下将领的请战呼声,一边是冷静却刺耳的警告和潜在的巨大风险。
该如何抉择?
李自成眉头紧锁,右手紧紧抓着龙椅的扶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艰难抉择之中。
整个武英殿,都在这位大顺皇帝难以决断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巨大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