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滚烫的侧脸无意识蹭过她颈窝,垂落的青丝与少年红发交缠一瞬,又被夜风温柔分开。
龙角在行走间擦过纱帐,发出玉磬般的微鸣。
锦被掀开时溢出清冽的松雪气息。
少年被轻柔放入云衾,颈间平安锁滑落枕上,泛着温润青芒。
青衣掖好被角,转身走向窗边软榻。
广袖轻拂,满室烛火齐齐熄灭,唯有月光透过竹影,在床榻洒下破碎的银斑。
羲和在黑暗里翻了个身,将半张脸埋进沁着冷香的锦被深处。
唇角在无人窥见的角落无声弯起,龙角蹭着柔软枕面发出满足的喟叹。
意识沉入黑甜乡的前一刻,一句呓语融化在松雪气息里:
晚安,师尊。
……
日子,像浸透了离愁的溪水,无声而缓慢地向前流淌,然而那注定的分离,终究避无可避地漫到了眼前。
晨光熹微,带着秋末特有的清冽,浸润着炎城第一书院的青石小径。
今日,是万俟先生辞别书院、远行离去的日子。
天光尚未大亮,她院门外的空地上,已悄然立满了她门下的学生。
他们如晨雾中静默的修竹,无声地伫立着,身影在微光里拉长又模糊。
纵使先生严辞吩咐过不必相送,命他们如常修习,可十二载春秋的悉心教诲,如同深植沃土的根脉——从懵懂无知、身无长物,到如今身具修为、胸有沟壑、手握机缘、学有所成,这份再造之恩,早已融入骨血。
先生素来是冷的,霜雪般的白发总映着疏离的光,深潭似的紫眸鲜少泛起波澜,可那冷硬外壳下无声的照拂与指引,却是他们此生都无法磨灭的暖阳。
此刻,寂静的空气里,几个年轻的面庞难以自抑地染上红晕,慌忙侧首,用微颤的袖口仓促拭去眼角滚烫的湿意,生怕一丝声响便惊碎了这沉重的宁静。
“吱呀——”
一声轻响,院门缓缓开启。
万俟昭昭的身影出现在门扉处。一身月白长衫,不染纤尘,衬得她愈发清冷如月。
如瀑的银丝被一枚素白玉冠一丝不苟地束起,几缕散落的发丝拂过她冰雪般的脸颊。
那双标志性的紫罗兰色眼眸,在清冷的晨光中流转着无机质般的冷辉,深邃得仿佛能吸尽周遭所有温度。
她的目光,缓慢地扫过门前这些强抑悲伤、泪光闪烁的学生。
那一刻,她那万年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有极细微的涟漪掠过,如同高耸入云的雪峰之巅,被一缕极其吝啬的暖阳拂过,悄然融化了一线晶莹的雪水,无声滴落。
她的声音响起,依旧带着那份独特的、冰泉击石般的清冷质感,然而细辨之下,却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极淡的温缓:“祝君一路繁花相伴,前程锦绣坦荡。今日就此别过,”
她顿了顿,那紫眸中的冷光似乎凝了一瞬,语气复归绝对的疏离,“往后若有机缘重逢,只当陌路相逢,各自……珍重安好吧。”
“是……”
学生们齐齐应声,声音却像被骤然抽去了魂魄,眸中最后一点希冀的光彩彻底黯淡下去。
压抑不住的抽泣声终于零星响起,如同绷紧的琴弦一根根断裂,带着哽咽的颤抖与破碎的气息,“先生……学生……谨遵教诲。”
短暂的停顿后,众人用尽力气,将千般不舍万般祝愿凝成一句低语,如同风中飘散的叹息,又似虔诚的祈愿,汇在一处:“学生……愿先生一路平安。”
人群中,周霁月飞快地低下头,冰冷的指尖用力抹过眼角,将那不争气的温热狠狠擦去。
从此相逢不相识,这……不正是先生那深入骨髓的淡漠性情最真实的写照么?
他们定会好好的,一定会。
哪怕踏遍千山万水,他们也定要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再次寻见那道独一无二的身影,如雪的白发,如渊的紫眸。
哪怕只能隔着人海,遥遥地、静默地望上一眼,不能相认,不能言语,那一眼,也足以慰藉此生的念想与离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