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林的短暂喘息,并未能驱散龙鳞军残部心头的绝望与寒意。陆炎那短暂的、非人般的爆发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几乎将他击垮的强烈反噬与虚弱。他身上的伤口因过度用力而迸裂,鲜血渗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更严重的是体内那难以言喻的空乏与剧痛,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被碾过,每一丝力气都被抽干。他几乎是半倚靠在一名亲卫身上,才勉强没有倒下,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
然而,比身体创伤更沉重的是精神上的重击。赵云那染血的银甲、惨白的面容、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反复剜割着他的心。落凤坡伏击的惨败,韩暹李乐所部前锋的覆灭,中军主力的崩溃,还有凌统那决绝的断后……这一切,皆源于他错误的决断。悔恨与自责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灵魂,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主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曹军骑兵很快会搜索这片林子。”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老亲卫低声提醒,声音里也充满了疲惫和后怕。
陆炎勉强定了定神,赤红褪去后只剩下深重疲惫的眼睛扫过身边这群残兵。连同抬着赵云的几人,总共不过五六十人,个个带伤,神情委顿,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未散的恐惧。这支小小的队伍,与不久前校场上那支意气风发、誓师东归的大军相比,何其凄惨,何其渺小。
“回汝南城。”陆炎嘶哑着喉咙,下达了命令。那是他们目前唯一还算稳固的据点,也是收容溃兵、救治赵云的唯一希望。
撤退的路途,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在荒芜的田野、干涸的河床和稀疏的林地间穿行,躲避可能存在的曹军游骑和斥候。天空阴沉,开始飘起冰冷的细雨,雨水混合着血水、泥土,让每个人都狼狈不堪。抬着赵云的士兵轮换了几次,每一次交接都小心翼翼,生怕加重将军的伤势。赵云的脸色在雨水和低体温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青灰色,若非胸口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途中,他们陆续遇到了一些同样从落凤坡战场溃散下来的零星士兵。这些士兵大多丢盔弃甲,神情惶惑,如同惊弓之鸟。看到陆炎这一小股人,尤其是认出了被抬着的赵云和几乎被搀扶着的陆炎本人时,他们眼中先是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迅速被更深的惶恐和绝望所取代——连主公和赵将军都成了这副模样,这场仗,是真的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陆炎没有力气,也没有脸面去激励他们,只能默许他们跟随着。这支溃兵的队伍,像滚雪球一样,逐渐壮大到数百人,但气氛却更加压抑、绝望。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声、脚步声,以及伤者偶尔忍不住发出的痛苦呻吟。雨水无声地落下,冲刷着他们身上的血污,却冲不散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浓得化不开的失败阴云。
当他们终于远远望见汝南城那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格外冷峻的城墙轮廓时,天色已近黄昏。雨虽停了,但暮色四合,更添凄凉。
城头守军显然早已发现了这支狼狈不堪的队伍,也认出了陆炎的旗帜(尽管已经残破),慌忙打开了城门。但城门口的气氛,却并非劫后余生的庆幸。
先一步退回城中的中军溃兵,早已将落凤坡惨败的消息带回了城内。此刻,城门内外,挤满了惊魂未定的败兵、闻讯赶来寻找亲人下落的城中百姓、以及面色凝重如铁的留守军官。当陆炎被搀扶着,当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赵云被抬着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悲泣!
“主公!”
“赵将军!”
“天啊……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