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马车驶出山东地界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车窗外的田野里，几个农夫已经扛着锄头往地里走，晨露打湿了他们的裤脚，却挡不住脚下的轻快——眼看就要到麦收时节，沉甸甸的麦穗在风中晃出细碎的声响，像在数着丰收的日子。
“东家，您都盯着窗外看了半个时辰了。”胡大海啃着刚买的烧饼，碎屑掉了一身，“这田埂子有啥好看的？咱们赶路要紧，说不定前面驿站的粥还热乎着。”
朱元璋没回头，手指在车窗上轻轻敲着：“你看那几个农夫，走路都带着劲，为啥？因为知道今年收成错不了，日子有盼头。可要是走在路上总被偷，赶集时总被抢，你说他们还能有这劲头？”
胡大海嚼着烧饼含糊道：“那不是有捕快吗？”
“捕快？”朱元璋哼了一声，“昨天在东昌府，那几个捕快连自己的腰刀都快握不住了，还能护着百姓？”他转过身，目光扫过随行的几人——郭英正低头擦拭着佩刀，刀刃在晨光下闪着冷光；周德兴捧着个账本，在盘算沿途州县的户数人口；华云龙则靠在车厢壁上打盹，嘴角还挂着笑意，许是梦到了打赢仗的场面。
“郭英，”朱元璋忽然开口，“你当年在北平卫当千户时，手下的兵要是巡逻时偷懒，你怎么治？”
郭英抬眸，声音干脆：“先打二十军棍，再罚三天不许吃饭。当兵的连岗都站不稳，还保什么家卫国？”
“那地方上的捕快偷懒，该怎么治？”朱元璋追问。
这一问把郭英问住了，他挠了挠头：“属下不太清楚，好像……就扣月钱？”
“扣月钱要是有用，昨天东昌府的捕快就不会蹲在墙角晒太阳了。”朱元璋看向周德兴，“你当知府时，处理过多少百姓报失的案子？真正能破的有几成？”
周德兴放下账本，脸上露出难色：“实不相瞒，十桩里能破三四桩就不错了。不是不想办，是真没人手——一个县就两三个捕快，还得跟着县官催粮、押囚，哪有功夫查小偷小摸？有时候百姓丢了鸡，报官后等了半个月，最后只能自认倒霉。”
“这就是了。”朱元璋点了点头，“百姓丢了鸡，事小，但心里的火气大。一次两次没人管，慢慢就不信官府了。等哪天丢了更大的东西，怕是就不找官府，自己抱团解决了——到那时，地方上不就乱了？”
华云龙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加入了谈话：“东家是想……给每个县多派些捕快？”
“不是捕快。”朱元璋否定道，“捕快归县衙管，县官要是糊涂，捕快再好也没用。我想的是另起一支队伍，不受县官直接调遣，专门管治安。”他拿起笔，在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上画了个简单的图案——一个人背着刀，站在市集中央，周围画了几个小人，有的挑着担子，有的在买卖东西。
“就叫‘警察’，”朱元璋指着图案解释，“他们的差事就是巡逻街道，看见小偷就抓，看见吵架就劝，商户缺斤少两要管，恶霸欺人要管，甚至谁家丢了孩子、丢了耕牛，都归他们找。”
胡大海眼睛一亮：“这不就是把军队里的巡逻兵挪到地方上了？”
“不一样。”朱元璋摇头，“军队讲的是令行禁止，警察得懂人情世故。你想想，两个小贩为了抢摊位吵起来，当兵的上去可能直接各打五十大板，警察却得弄清楚谁先占的地方，谁平时人缘好，谁是故意找茬——这里面的门道，比打仗复杂多了。”
周德兴琢磨着：“那这警察归谁管？要是不归地方官管，岂不是成了另一个锦衣卫？”
“问得好。”朱元璋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归知府管，但得有专门的衙门，叫‘警察局’，局长由知府提名，吏部考核，确保不是阿猫阿狗都能当。他们的俸禄从省府的财政里出，不跟县衙的钱混在一起，免得县官卡他们脖子。”
华云龙忽然笑了：“东家，您这想法要是早有了，咱们在东昌府也不用跟那些杀手缠斗那么久——警察早就在街上巡逻了，哪轮得到他们摸进客栈？”
“正是这个理。”朱元璋把小册子递给周德兴，“你看看，这是我昨晚草拟的章程。警察的挑选，优先从退役的士兵里找，这些人懂规矩、有体力，再从地方上选些年纪大、威望高的乡老当辅员，他们熟悉本地的人和事，能帮着调解纠纷。”
周德兴接过小册子，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东家，这章程是好，可……钱从哪来？每个县按五十个警察算，光俸禄一年就得好几万两，省府财政怕是扛不住。”
“钱的事，我已经让户部算了笔账。”朱元璋道，“从盐税里匀出一成，再从商业税里抽半成，应该够了。实在不够，就削减各地藩王的岁禄——他们天天住着大宅子，少拿点钱换地方太平，不算过分。”
胡大海拍了下手：“就该这么办！那些藩王的下人在街上横冲直撞，警察正好能管管！”
“不止藩王的下人。”郭英补充道，“上次在应天府，我看见吏部侍郎的儿子在街上骑马撞了人，扬长而去，百姓敢怒不敢言。要是有警察，是不是能拦下来？”
朱元璋的脸色沉了沉：“当然能拦。警察不管对方是谁，只要犯了规矩就得管，就算是皇亲国戚，也得先带到警察局问话。真要有人敢抗法，直接报给锦衣卫——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朕的地盘上耍特权。”
马车在一个驿站停下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驿站的驿丞听说来了官差，忙不迭地端上热茶，看见朱元璋一行人穿着普通，态度就怠慢了些，转身对伙计嚷嚷：“把那剩的窝头端上来，别让人家说咱们驿站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