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晟的靴底碾过亚美尼亚高原的碎石,每一步都陷进半指深的积雪里。北风卷着雪粒打在甲胄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极了弓弦震颤的余响。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着的雪瞬间化成水,顺着下颌线滑进领口,激得他脖颈一缩。
“将军,前面就是凡湖了。”副将陈武的声音裹在风里,听着有些发飘。他指着远处冰面反射的微光,“探子回报,奥斯曼人的前锋营就在湖北岸的峡谷里,大约三千骑兵,带着十二门铜炮。”
沐晟从怀里掏出羊皮地图,手指按在凡湖西侧的山脉轮廓上。地图边缘已经被汗水和雪水浸得发皱,上面用朱砂标注的路线蜿蜒如蛇,从波斯西部一直延伸到这片被当地人称为“上帝之镜”的湖泊。“峡谷地势险要,他们把炮架在山腰,是想让我们硬闯冰面?”他嗤笑一声,指尖在“赫拉特”三个字上敲了敲,“萨法维王朝的使者说奥斯曼人刚和波斯人打完仗,粮草最多够撑半个月,对吧?”
陈武点头,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块冻硬的麦饼。他掰了半块递过去:“使者凌晨刚到,说奥斯曼的苏丹正催着前锋营尽快拿下凡湖渡口,好让后续部队通过。他们的骑兵昨晚就没歇着,在峡谷里来回巡逻,马蹄印都快把雪踩成冰了。”
沐晟没接麦饼,只是盯着地图上的一处河谷:“让神机营把佛郎机炮拆了,分小队运到南岸的山腰。记住,炮管要用毡布裹紧,别让金属反光被对方哨探看见。”他抬头望向湖北岸,峡谷的阴影在雪地里拉得很长,像道裂开的伤口,“奥斯曼人以为我们会从冰面强攻,正好,我们偏从河谷绕过去,掏了他们的炮营。”
陈武刚要应声,西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两名骑兵从风雪里冲出来,甲胄上的雪沫子簌簌往下掉。“将军!萨法维王朝的援军到了,是伊斯梅尔沙阿亲自带的人,就在山南扎营。”
沐晟眼睛一亮。萨法维王朝与奥斯曼帝国是世仇,这次能联手,全靠朱元璋派去的使者以丝绸和茶叶为礼,谈了三个月才定下盟约。他转身对陈武道:“你带五千人留在冰面佯攻,多点火把,造出声势。记住,等听到南岸炮响再冲锋,别真把冰面踩裂了。”
陈武咧嘴笑了:“放心,保证演得像模像样。”他拍了拍腰间的腰牌,“要是奥斯曼人识相,说不定还能俘虏几个会造炮的工匠。”
沐晟没笑,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点,奥斯曼的火枪营厉害,别让弟兄们吃亏。”
等陈武带着人往冰面去了,沐晟立刻点了三千精兵,跟着萨法维王朝的向导往南岸河谷走。向导是个叫哈桑的少年,裹着件羊毛斗篷,脸蛋冻得通红,却走得极稳。他指着河谷两侧的岩壁:“这里夏天是溪流,冬天结了冰,奥斯曼人肯定想不到有人能从这儿过。”
沐晟让士兵们用斧头在岩壁上凿出落脚的坑,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雪水顺着岩壁往下淌,冻成了冰棱,稍不注意就会打滑。有个新兵脚下一滑,手里的炮管差点脱手,旁边的老兵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低声骂了句:“作死啊!这炮要是磕了,回去看将军怎么收拾你!”
沐晟听见了,却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他知道,这场仗不仅是为了拿下凡湖渡口,更是要让萨法维人看看明军的实力——朱元璋在信里说“威德并施”,威字在前,没有足够的拳头,盟约就是张废纸。
快到河谷尽头时,哈桑突然停住脚步,指着前方:“看,那就是奥斯曼人的炮营,哨兵在那边烤火。”
沐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峡谷山腰处果然有几点火光,隐约能看见哨兵抱着火枪缩在石头后面。他对神机营的校尉打了个手势:“把炮架在那块突出的岩石后面,瞄准他们的炮位。记住,先打火药桶,别直接轰炮。”
校尉领命,指挥士兵们快速组装佛郎机炮。铁制的炮架陷进雪里,几名士兵趴在地上,用肩膀顶住炮身稳住重心。沐晟看着远处的火光,忽然对哈桑道:“你们的骑兵准备好了吗?”
哈桑点头,从怀里掏出个铜哨:“我一吹哨,山后的两千骑兵就冲下来。”他的睫毛上结着霜,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风里,“伊斯梅尔沙阿说,要是能缴获奥斯曼的炮,分我们一半。”
沐晟笑了笑:“一半不够,得三七分,我们七,你们三。”
哈桑刚要反驳,沐晟突然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嘘——”他指了指山腰,“哨兵好像发现我们了。”
果然,那边的火光晃了晃,一个黑影站起来,举着火枪往河谷这边张望。沐晟立刻对校尉下令:“开火!”
校尉猛地挥下旗帜,三门佛郎机炮同时轰鸣。炮弹带着尖啸掠过雪空,精准地落在奥斯曼人的火药桶堆里。只听几声巨响,山腰处炸开一团火光,雪沫和木屑混着碎石冲天而起,十二门铜炮瞬间被掀翻了一半。
“吹哨!”沐晟对哈桑喊道。
哈桑反应极快,铜哨声尖锐地划破风雪。山后立刻传来密集的马蹄声,萨法维的骑兵像潮水般涌出来,举着弯刀冲向混乱的炮营。
沐晟拔出腰间的长刀,刀身在雪光下闪着冷芒:“弟兄们,冲!”
明军士兵们早憋足了劲,此刻纷纷拔出刀枪,跟着他往山腰冲。雪地里留下串串深脚印,与萨法维骑兵的马蹄印交织在一起。奥斯曼人的炮营还在着火,没被炸到的士兵慌乱地往峡谷里跑,却被迎面冲来的陈武部队堵住了去路——原来陈武见南岸炮响,立刻带着人从冰面冲锋,冰面被马蹄踩得咯吱作响,仿佛随时会裂开。
“沐将军!这边有个大家伙!”陈武的声音从混战中传来。沐晟循声望去,只见陈武正和一个奥斯曼军官缠斗,那军官骑着匹黑马,手里的弯刀舞得像团银光,陈武的长枪几次都被他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