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入职时陈峰只说“薪水不会少”,没提具体数字。她心里估摸着能有一千块就谢天谢地,毕竟这份工作既不用在寒风里站街,也不用看路人的白眼,每天只需要整理文件、接听电话,甚至能坐在有冷气的房间里喝上免费的咖啡。
陈峰终于按下了录像机的暂停键。屏幕上,一个穿着意大利队蓝色球衣的九号球员正张开双臂狂奔,庆祝进球的动作被定格成一个模糊的剪影,球衣上的号码在雪花点中若隐隐若现。他抬起头,拿起桌上的信封,手指捏着边缘晃了晃,里面的钞票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他甚至没看一眼,就随手丢在了旁边的文件堆上,仿佛那不是五千块,而是张废纸。
他的目光转向张敏,那双眼睛很深,像维多利亚港的海水,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藏着看不见的暗流。“下个月,涨到一万。”
张敏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嘴唇微微张开,喉咙里像塞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一万块?她恍惚想起昨天去菜市场,看到猪肉摊老板对着标价牌唉声叹气,说现在一斤排骨都要八块钱。一万块,够普通家庭活上一整年了。
陈峰从桌角一叠文件中抽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是上周的《星岛日报》体育版。他用手指在版面上划了划,推到张敏面前。报纸右上角有篇关于阿根廷国家队的短文,配着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一个小个子球员正带球突破,球衣上印着“10号”,旁边的名字被红笔圈了出来:迭戈·马拉多纳。
“前提是,把这支球队未来四年的所有资料,整理出来。”陈峰的指尖点在照片上,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每个球员的出生日期、伤病史、转会记录,每一场友谊赛、预选赛、正式比赛的对手和比分,甚至每个进球的时间和助攻球员,都不能漏。”
张敏的视线从那个陌生的名字上移开,缓缓落回陈峰脸上。她看不懂。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靠地产股赚得盆满钵满的金融公司老板,会突然关心起南美的足球队;更不明白为什么要花一万块月薪,让她去做这种听起来毫无意义的事。她甚至不知道阿根廷在哪里,只模糊记得地理课上说过,那是个很远的国家,有很多牧场。
但她没有问。这一个月里,她已经学会了不对老板的决定提出质疑。从买下半层写字楼到逆市买入长江实业,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让全公司摸不着头脑,却总能带来令人咋舌的结果。
她退后一步,微微鞠躬,声音比刚才稳了些:“我明白了,老板。”
转身离开时,脚步有些虚浮,像踩在棉花上。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幽灵,在这间空旷的办公室里穿行。走廊里的时钟指向下午三点,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光斑,灰尘在光里缓缓浮动。
当她关上门,重新拿起那个被丢在文件堆上的信封时,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低头看去,牛皮纸信封坚硬的边角,已经在她潮湿的掌心里,烫出了一道清晰的红印,像个小小的、灼热的烙印。
回到自己的工位,张敏把信封放进抽屉最深处,压在一本厚厚的电话簿开搜索引擎,敲下“阿根廷国家队”几个字,看着屏幕上跳出的零星信息,深吸了一口气。
一万块。她摸着掌心那道还在发烫的红印,仿佛能透过皮肤,摸到那个数字背后藏着的、她看不懂的庞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