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车体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涌上喉咙。
救援的喧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刺耳的警笛声,晃动的强光手电,人们奔跑呼喊的身影,还有担架抬走时,从白布下滴落的,一滴一滴的暗红。
我被带到临时设立的指挥点,机械地回答着问题。我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陌生。我提到了那个微不足道的波形抖动,那个可能因我触碰而产生的偏差。调查组的人记录着,表情严肃,但没人立刻指责我。他们说要分析数据,要厘清施工人员为何会违规进入正在测试的线路。
程序上,我可能没有直接责任。
但在我心里,判决书已经落下。
是我。是我那个愚蠢的、微不足道的动作,可能导致了“地听”系统一个极短暂的感知盲区,或者一个错误的滤波参数,使得列车控制系统未能提前零点几秒启动更强级别的制动?又或者,它纯粹是一个巧合,而我,只是那个恰好站在命运绞索活扣旁,无意中踢掉了垫脚石的人?
我不知道。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巨大的负罪感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石,压在我的胸口,让我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十一个人。十一个家庭。他们的脸,他们最后那惊愕的眼神,在我眼前不断闪回,混合着那粘稠的撞击声和甜腥气。
后半夜,我被安置在附近一个临时的休息室里。外面依然人声嘈杂,但我蜷缩在角落的椅子上,感觉自己被完全孤立了。寒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我裹紧了别人递过来的毛毯,依然止不住地颤抖。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声音。
起初很轻微,像是风吹过窗外临时电线发出的呜咽。但渐渐地,那声音变了。它变得有节奏,一下,又一下。
“咚……咚……”
很慢,很沉。不像敲门,更像是什么沉重而柔软的东西,在一下下地撞击着休息室的薄木板门。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谁?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了。
“咚……咚……”
撞击声还在继续,固执地,带着一种冰冷的恶意。
我死死地盯着那扇门,瞳孔在黑暗中放大。恐惧攫住了我,让我动弹不得。
门没有锁。
在极度的寂静中,我听到了一阵极其细微的、湿漉漉的摩擦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贴着门板,慢慢地滑下来。
然后,透过门板底部的缝隙,我看到了一抹颜色。
一抹在昏暗光线下,异常刺眼的,橙红色。
是反光衣的颜色。
那抹橙色,在门缝下那一线黑暗中,像一道刚刚撕裂的伤口,粘稠,并且……正在缓缓地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