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着早晨的路线往家走,刻意绕开了那段有涂鸦的小巷,选择了一条稍远但感觉更“干净”的路。周围的居民楼里,灯火通明,但许多窗户后面,都能看到和我一样,站在阳台或窗前,默默注视着楼下这场“盛事”的身影。我们的脸上,没有喜悦,只有麻木、厌烦,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是的,恐惧。我终于确认了那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情绪。不仅仅是出于不便,而是某种更深层、更难以名状的东西。
快到家门口时,我听到两个志愿者模样的年轻人靠在护栏边低声交谈,他们的脸上带着疲惫和困惑。
“奇怪了,今年退赛的人好像特别多……”一个说。
“是啊,而且好多人都说……说跑到某些路段的时候,感觉特别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们,腿就不听使唤了,只想拼命跑,或者干脆停下来。”另一个压低了声音,“还有人跑到一半就晕倒了,嘴里还念叨着什么‘路在动’、‘影子在抓我’之类的胡话……”
“别瞎说,怪瘆人的。可能就是累出幻觉了。”
“希望是吧……赶紧结束吧,这鬼天气,越来越冷了。”
他们的对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我的耳膜。路在动?影子在抓人?和我早上看到的涂鸦……“路是活的”?
我不敢再听下去,加快脚步回到了家。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试图将外面那个疯狂、压抑的世界隔绝开来。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我走到客厅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马拉松似乎进入了最后的阶段,赛道上的人更少了。稀疏的路灯在某些角度下,将跑者和护栏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和旁边的建筑墙壁上。那些晃动的、变形的影子,张牙舞爪,仿佛拥有独立的生命。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凝固了。
在我家楼下正对着的那段赛道上,一个落在最后、跑姿极其怪异的参赛者,正踉跄着向前移动。他的动作极其不协调,身体前倾得几乎要扑倒,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推着前进。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在他身后,路灯照射下,他的影子——那个被拉得细长扭曲的黑影——竟然似乎……比他的本体慢了半拍!不,不仅仅是慢,那影子的轮廓在微微蠕动,像一团粘稠的沥青,并且,影子的头部位置,似乎……正在缓缓地转向我所在的窗口!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我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不可能!一定是眼花了!是光影的错觉!
我死死盯着那个影子和它的主人。那个跑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极其艰难地、僵硬地试图回头,但他的脖子像是生了锈的合页,只能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根本无法转动。
而地上的那个黑影,头部转向我的动作却愈发明显,甚至……在那片模糊的黑暗之中,我仿佛看到了两个更加深邃的空洞,正“看”向我所处的方向。
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攫住了我。我猛地拉上窗帘,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沙发上,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窗外,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隔音不算太好的窗户隐隐传来,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加油!坚持!终点就在前方!拥抱你们的荣耀!”
那声音,在此刻听来,不再充满鼓励,反而像是一种邪恶的咒语,在催促着迷途的羔羊,奔向未知的、黑暗的深渊。
马拉松……这到底是一场体育赛事,还是……别的什么?
黄历上忌“栽种”、“造桥”。栽种是孕育生命,造桥是连接彼岸。那么,这场在禁忌之日举行的、以“奔跑”连接起点与终点的仪式,究竟在“栽种”什么,又在“连接”何处?
我看着窗外被窗帘遮挡的、却依旧能感受到的那片诡异的黑暗,第一次对“马拉松是否应该继续下去”这个问题,产生了超越市民烦恼的、彻骨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