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黎明,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与焦糊气息。
虽然“天煞魔尸”之乱已平,银面人授首,但这并不代表着和平的降临。相反,当绝对的武力威慑稍稍退去,名为“人心”的鬼魅便迫不及待地从阴暗的角落里爬了出来,企图瓜分这血腥过后的残羹冷炙。
养心殿外,那个曾经用来接受万邦朝拜、如今却布满裂痕的汉白玉广场,此刻已经被清理出了一片空地。
数百名身穿官服、却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大臣,正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他们哭的很有技巧,既有对先帝的追思,也有对自身“忍辱负重”的辩解,唯独没有对昨夜浴血奋战将士的感激。
这些人,在顾徽和德太妃肆虐时,有的装病,有的闭门不出,更多的是早已暗中投诚,做了那墙头草。如今大局已定,他们便又掸了掸膝盖上的灰,成了大周的“忠臣良将”。
“……皇上啊!老臣……老臣救驾来迟啊!”
为首的一名老者,须发皆白,官袍上还故意抹了几道灰,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仿佛下一秒就要追随先帝而去。
他是当朝太傅,王若虚。出了名的三朝元老,也是出了名的“道德标杆”,更是这群投机者的领头羊。
大殿的门,紧闭着。
阿木抱着那柄血红色的长刀,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煞神般守在门口。虽然春、秋、冬三位护法已在那场惨烈的献祭中尸骨无存,虽然赵医官与张猛也已长眠于地下,但只要他还站着,就没有人敢跨过这道门槛半步。
他那双猩红的眸子冷冷地扫过这群表演拙劣的小丑,眼中没有一丝波动,只有看死人般的冷漠。
“……让开!我们要见皇上!”
王若虚见哭了半天没人搭理,老脸有些挂不住,站起身来,指着阿木喝道:“……你这哪里来的野人?这是皇宫禁地!岂容你持刀撒野?还不快快退下!”
“……再废话,砍了你。”
阿木的声音沙哑,简单,直接。
手中的刀鞘微微抬起一寸,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瞬间锁定了王若虚的咽喉。
王若虚吓得脖子一缩,后退半步,随即又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脸红脖子粗地转身看向身后的百官:“……诸位同僚!你们看看!这成何体统!乱臣贼子刚去,又有权奸乱政!皇上定是被这群江湖草莽挟持了啊!”
“……吱呀——”
就在群情激奋,准备借着人多势众强闯宫门之际,那扇厚重的殿门,缓缓打开了。
并没有千军万马。
只有一个身穿素白长裙,未施粉黛,却清冷得让人不敢直视的女子,缓步走了出来。
她的身后,跟着那个虽然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但眼神却异常幽深的大周天子,顾怀瑜。
“……吵死了。”
灵素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忠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既然这么有精神,昨天夜里清理尸体、救治伤员的时候,怎么没见诸位大人搭把手?”
全场瞬间死寂。
王若虚愣了一下,随即眼神变得极其锐利。他自然认得这个女人,先皇亲封的“灵总司”,太医院曾经的掌权者。
但他更知道,这女人没有显赫的家世,更没有皇族的血统,只要咬死“规矩”二字,她就翻不了天!
“……灵总司!”
王若虚挺直了腰杆,摆出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声音洪亮:
“……你虽有先皇赐予的虚衔,掌管太医院,但终究只是一介医官!更是女流之辈!如今京城大乱初平,你不思救死扶伤,恪守本分,竟敢私自带兵入宫,阻拦百官面圣?!你这是想要效仿那德太妃,祸乱朝纲吗?!”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可谓是诛心之论。
随着王若虚的指控,底下的官员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附和:
“……请皇上做主!”
“……后宫不得干政,医官不得掌兵!”
“……灵素,还不退下!交出兵权!”
声音如浪潮般涌来,充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顾怀瑜站在灵素身后,看着这群曾经对他视而不见,甚至在顾徽面前对他落井下石的“忠臣”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毒与嘲讽。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想干什么。他们想摘桃子,想趁着局势未稳,将救驾的功劳抢过去,顺便架空他这个皇帝。
他看了一眼身前那个背影单薄却如山岳般稳固的女子。
灵素……朕的好姐姐,你会怎么做呢?
顾怀瑜的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抹“惊恐”与“依赖”,他甚至往前走了一小步,躲在了灵素的侧后方,声音颤抖却又足以让前排的人听见:
“……众……众爱卿误会了……灵总司是朕的救命恩人……若无她,朕……朕早已被那银面贼人害死了……”
这句话看似是在帮灵素解围,实则却是在拱火。
堂堂天子,竟然要躲在一个女医官身后瑟瑟发抖,这让那群自诩清流的大臣们如何能忍?
果然,王若虚脸色一变,更加激愤:“……皇上!您莫要被这妖女蒙蔽!就算有救驾之功,也不能乱了祖宗家法!如今叛乱已平,兵权理应归还朝廷,由兵部统辖!灵总司一介医者,手握重兵,居心叵测!”
“……居心叵测?”
灵素突然笑了。
笑得极冷,极淡。
她缓缓走下台阶,一步一步,走到王若虚面前。阿木紧随其后,手中的刀虽未出鞘,但那股血腥气却让周围的官员纷纷后退。
“……王太傅,是吧?”
灵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如同两把手术刀,仿佛要将他剖开来看。
“……你刚才说,我乱了规矩?”
“……难道不是吗?!”王若虚梗着脖子,“……天下乃是皇上的天下!文武百官各司其职,此乃祖制!你一个大夫,凭什么站在这里发号施令?”
“……凭什么?”
灵素微微侧头,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针:
“……在我拼命的时候,兵部在哪?”
“……在我身后的将士们流血的时候,你们在哪?”
“……现在太平了,你们跳出来讲规矩,要兵权了?”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这与祖制不合!”王若虚气得胡子乱颤。
“……闭嘴。”
灵素不想再听这些废话。
她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王若虚的手腕!
动作之快,让王若虚根本来不及反应!
“……你……你要干什么?当众行凶吗?!”王若虚大惊失色,拼命挣扎,“……皇上!您看啊!这妖女疯了!”
顾怀瑜站在高台上,眼神幽幽,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但他很快就收敛了表情,装作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灵……灵总司,有话好说……”
“……行凶?”
灵素冷笑一声,手指搭在他的寸关尺上,声音幽幽地响起,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王太傅,最近是不是觉得右胁下隐痛,每日午后潮热,夜间盗汗,且……尿血?”
王若虚的挣扎瞬间停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是他极为隐秘的病症,除了家里的小妾,连太医都不知道!
“……你……你怎么知道?”
“……我是大夫,我说过,我是灵总司。”灵素松开手,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仿佛刚才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你的肝脉弦数,那是‘肝火上炎,热毒内蕴’之兆。”
“……但这热毒,不是病,是……毒。”
“……毒?!”王若虚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周围的百官也瞬间安静了下来,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开始蔓延。
“……一种慢性的,名为‘醉生梦死’的西域奇毒。”灵素淡淡地说道,仿佛在宣判死刑,“……服下此毒者,初期精力旺盛,仿佛回春,但实则透支肾水。三月之后,肝肠寸断,暴毙而亡。”
“……如果我没看错,太傅大人,您服顾徽赏赐的这‘补药’,应该有两个半月了吧?”
“……还剩下半个月好活。”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直接劈在了王若虚的天灵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