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刚敲过。
浓重得如同墨汁般的夜色,还笼罩着沉睡的京城。位于西市的皇家医署,却已是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一片肃穆而紧张的氛围,在清晨的寒意中,悄然弥漫。
没有寻常人家远行前的离愁别绪,没有妻儿老小前来送行的哭哭啼啼。这里,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属于战士奔赴沙场前的,决绝与庄重。
院中的空地上,二十名由灵素亲自挑选出来的医官,早已穿戴整齐,列队待命。他们身着统一的、便于行动的青灰色布衣,背后,背着一个塞满了急救药材和金针的行囊。每个人,都已饮下了灵素亲手调配的“达原饮”,那温热的、带着草药清香的汤药,不仅驱散了他们身上的寒意,更仿佛为他们注入了一股,无所畏惧的勇气。
灵素,依旧是一身最简单的青布长裙,外面,只罩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色斗篷。她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却同样,写满了坚毅的脸。
“此去北境,千里迢迢,前路,生死难料。”她的声音,清冷,却又,带着一种,足以安定人心的力量,“各位,都是我大周医道的精英,是国之栋梁。你们的性命,比任何金银财宝,都更珍贵。所以,我要求你们,此行必须将‘防疫’二字,刻在骨子里。”
她指了指,众人腰间,那个,由她亲自设计的“辟瘟香囊”。
“记住,此物,不得离身。口罩,必须全程佩戴,每日,需以药酒浸泡消毒。所有饮水,必须煮沸后,投入‘辟瘟丹’,方可饮用。所有食物,入口前,必须,以银针试毒。我不希望,我们还未见到敌人,便先,倒在了自己的疏忽之下。”
“是!谨遵总司大人之命!”二十名医官,齐声应道,声音,铿锵有力。
就在此时,医署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太子府的仪仗,与昨日的高调张扬不同,今日,显得,低调了许多。没有了金甲卫率,没有了八匹骏马的华丽车驾。只有,太子顾怀瑜,穿着一身,便于骑行的深蓝色劲装,带着首席谋士范先生,和几名亲随,静静地,站在门口。
他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凝重与关切。
“灵总司,”他对着灵素,微微拱手,姿态,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低,“此去北境,山高路远,万望,保重。”
他没有再提,派人护送之事。也没有再送,任何,华而不实的礼物。
他只是,从怀中,拿出了一枚,小小的,由纯金打造的令牌,递了过去。
“这是,东宫的‘金牌令箭’。虽不如,父皇御赐的尚方宝剑。但在京畿之外,若遇到地方官府阳奉阴违,或有军队不听调遣。凭此令箭,可先斩后奏。”
他将这块,象征着他储君权威的令牌,交到了灵素的手中。
这,是他,表达“诚意”的,另一种方式。
他知道,这个女人,不需要他的保护。但她一定需要,能让她,更好地施展自己抱负的权力。
灵素看着手中的金牌,没有推辞。
“多谢殿下。”她淡淡地道,随手将令牌递给了身旁的春桃。
那份云淡风轻的态度,仿佛,她收下的不是一块,能决定人生死的令牌,而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点心。
顾怀瑜的心中,又是一阵复杂的悸动。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女人了。也越来越被她身上那股……视权势如无物的,独特气质所吸引。
“总司大人,一路保重。”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孤,在京城静候总司凯旋。”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他知道,过多的言语,只会引起她的反感。
……
北上的车队,终于,在黎明的微光中,缓缓启动。
没有,百姓的夹道欢送。也没有,官员的虚伪送行。
一切,都在一种,近乎秘密的,状态下,进行。
这是灵素的要求。
她不需要,那些虚无的仪式。她要的是效率,是以最快的速度抵达那个,正在被死亡阴影笼罩的……人间地狱。
车队,由十辆经过特殊改造的马车组成。车厢被分隔成,一个个独立的小格子,里面分门别类地码放着,从全国各地,紧急征调来的各种药材。
生石膏、知母、黄芩、黄连……这些,清热泻火的寒凉之品,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
而犀角、麝香、牛黄等,珍稀的救命之药,则被小心地放在了最安全最隐秘的夹层之中。
灵素与春桃,同乘一车。
车厢里,除了她们二人,便只有一箱箱,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医疗卷宗,和空白的桑皮纸。
她要,为北境那三万将士,每一个人,都建立一份,独一无二的病案。
她知道,治疗瘟疫最忌讳的……便是用一个方子,治所有的病人。
因为,每个人的体质都不同。感受邪气的深浅也不同。病情的传变……更是千变万化。
必须要做到,“辨证论治,一人一方”,才能,最大限度地,提高治愈率,减少死亡。
车队,缓缓地驶出了京城。
那座,曾经带给她无尽荣耀,也带给她无尽伤痛的繁华帝都,渐渐地在身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灵素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那高耸的,灰色的城墙。
眼中,没有留恋,也没有不舍。
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
她知道,当她再次回来之时。
这座城的局势,将会因为她而彻底改变。
……
旅途,是枯燥,而又艰苦的。
车队,日夜兼程。
道路,也随着一路向北,而变得愈发的崎岖难行。
从京畿之地的平坦官道,到中原腹地的黄土丘陵,再到靠近边关的荒凉戈壁。
风景在变。
气候也在变。
空气,从江南的温润,变得越来越干燥寒冷。
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生疼。
车队里,很快便有体质稍弱的医官,开始出现了不适。
第三日的傍晚,车队在一处废弃的驿站,安营扎寨。
一名年仅二十岁,名叫“林默”的年轻医官,忽然发起烧来。